多年前,归一宗掌门的师弟秦秋岁被掌门陷害,众叛亲离,遭到人族通缉,身负重伤,一路逃往魔族北边的苦寒之地。
他在那里遇到了元鉴。
彼时元鉴还不是所谓的“先天剑骨”,不像现在这样终日呆在云居峰上,是个眼看就活不长的病秧子、半瞎,也并未顶着一副人族的相貌。
那时候的他比现在更强,不像如今,将自己的棱角磨平,精心雕琢成了为另一个人而活着的模样。
……
有灵兽在追秦秋岁。
不,与其说是在追,不如说那是猎手在戏弄猎物。
那灵兽有小山丘那么高,血肉外长了一层比铁甲还坚固的暗红色的鳞片,身躯由许多体节组成,每截左右都有长着倒刺的步足,如果忽略它的体积,倒像是一条蜈蚣。
只是那灵兽向秦秋岁爬过来的时候,好似一条连绵不绝的山峦。
秦秋岁有着一副过分秀气的长相,脖颈纤细,皮肤白皙,嘴唇很薄,唇色像是快开败了的杏花,是有点寡淡的带着微微陈旧的红的颜色,眉头总是向上微微蹙着。
这幅容貌生在男子身上,实在是看着就觉得命薄,也一点都不符合话本里斩妖除魔的英勇修士的样子,反而会让人联想到各种食草动物,但确实好看。
哪怕现在这张脸因为长时间的逃亡而添上了伤痕和血污。
他的师兄号召天下义士将他从人界一路赶到这里——说好听点是赶,说难听点,就是半道上没来得及把他灭掉,现在那些人离开了。
毕竟没人觉得秦秋岁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
这是一片连魔族都不愿意待着的土地,气候严寒到几乎没有活物,而能在这里生存下来的,都是极其强悍、残忍的灵兽,或者实力达到魔将级别的异族。
那头灵兽将秦秋岁围绕了起来,头板上四对乌黑的眼睛望着他,眼旁朱红色的触角向前挑起,轻松将秦秋岁掀进了雪里。
他皮肤上为数不多的完好无损的地方也和终年不化的积雪一样苍白。
秦秋岁咬了咬牙,撑着消瘦的胳膊,提起剑爬了起来,继续向前挪动着。
灵兽轻轻挑起一侧的步足,将秦秋岁撞到雪地上的一块岩石侧面,轻剑脱了手,飞向半空,又埋藏在雪中。
灵兽又跟着爬了过来,步足蹭过秦秋岁的腰侧,刮下来大片血肉。
秦秋岁的眼神像荒野中被野兽撕咬着的垂死的鹿,那双秀气的眸子里有无辜和绝望混杂在一起。
他艰难地呼吸着,那片血肉模糊的地方也跟着鼓起、又收缩。
他爬不起来了。
灵兽轻轻抬起那条步足。
秦秋岁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紧紧闭上了眼睛,用右手捂住了嘴,不愿再看自己的身躯。
步足刺向了那片淋漓的血肉。
秦秋岁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生长在野蛮土地上的猛兽,早就将残暴刻进了骨子里,对于它来说,猎物不见得是用来吃的,但折磨猎物的过程一定足够愉悦。
秦秋岁以前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忍受这种痛苦。
扎进躯体里的步足再次抬起,倒刺勾进鲜活的肉里,连带着秦秋岁的躯干也向上扬起,又重重跌落。
秦秋岁睁开了眼睛,血流失的太多了,他的视野已经模糊了。
它还要再扎一次。
“刷拉——”
眼前有白光闪过。
盘踞一方的灵兽突然僵硬了一瞬间。
大片黑色的血液喷洒在空中,巨型蜈蚣三十对步足徒劳地挣扎舞动着,动作诡异可怖,连绵的白雪被染得漆黑,仿佛夜色来临了一样。
黑色中染了几滴红点,那星星点点的红凄惨也艳丽。
一道弧形的剑气将灵兽从中间削成了两半。
躯体分成长长的两道,依然艰难地向上扬着,触角扭动——能在这种地方生存的东西,哪怕是在临死前也想要藐视死亡。
秦秋岁隐约听到了雪地里的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
秦秋岁感觉到有人用手托起了他的头颅,往自己嘴里强行喂了一颗丹药。
他的喉咙几乎吞咽不动了,那人把丹药就着血从嘴里挖出来,把药捏成粉末又喂了进去。
“救命的,吃了。”杀掉灵兽的魔族说道。
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身躯上的伤痛因为药物的作用逐渐变得麻木。
那魔族腰侧各有一把长剑,剑柄用锁链相连,厚重宽大的衣袍上有枫叶暗纹,那衣服并没有把魔族的胸膛彻底遮住——他身前、手臂上线条流畅的肌肉露出了大半,仿佛漫天的飞雪不存在一样,但考虑到魔族民风开放,能在秦秋岁面前穿件厚衣服已经算是尊重他了。
对方有一副非常好看的长相,眉眼深邃,整张脸是带着属于魔族的野性的,长发披散,里面夹杂着细辫。
魔族看着他,那双诡丽的眼睛里有幽幽的青色。
灵兽的尸体倒了下来,在即将压到秦秋岁的头顶的时候被一截有大半个人高的蝎尾模样的尾骨给挡住了。
那是魔族的尾巴。
“你不是被同族舍弃掉了,”魔族说:“他们是想害死你。”
“你算不上是人族的了。”
“哪怕你那掌门师兄曾经还对你说过……”
“你想做什么?”秦秋岁打断了他的话,气若游丝地问。
元鉴的手覆盖在秦秋岁的脊椎上:“你还有一副仙骨。”
秦秋岁是天生剑骨,但那又怎样呢?他现在被苦难磋磨过太多次,那骨头也残了,对于面前的魔族来说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件了。
“我有魔骨,比你的硬朗。”元鉴说道:“用我的魔骨,换你的仙骨。”
秦秋岁突然意识到了对方想做什么,睁大了带着血丝的眼睛望着他。
元鉴蹲了下来,俯视着秦秋岁:“只要你答应,以前的事情就都能过去,你会有新的族人、新的家、新的生活。”
秦秋岁听着对方带着蛊惑意味的声音,有些神情恍惚。
“不要告诉我你还要为同族着想,对你来说,他们已经不是了。”
“你只需要点头,你没有背叛任何人。”
…………
………
“你醒了。”元鉴说道:“你太瘦了。”
他的语气是温和的,甚至还带着关切,就好像他真的希望对方醒来一样。
即使元鉴常年被覆盖在眼前的白绫遮住的部分面孔,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那张脸是过分清丽柔和的。
这样的一副容貌,总是能让大部分小孩迅速撤下心防。
男孩看着元鉴,眼里像是有一团火——那是出于对敌人的憎恶,以及对未来的期望,不过元鉴是看不到的。
“师父。”男孩喊着,用皱巴巴的、带着烧伤的手轻轻牵起元鉴的衣袖。
“你叫什么名字?”元鉴顺势在他身旁坐下,问。
“师父我叫沈烽凉。”男孩神色紧张,扬起在灾难来临后被饿瘦的脸说着,一双眼睛安在这样的脸上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你这个月先把身体养好,下个月开始跟着其他弟子一起上课。” 元鉴微微扬起嘴角:“你的名字很好听。”
“这两天我有点事,遇到什么麻烦就和侍从说。”
元鉴想起来了什么,顺口提醒道:“别去云居峰的花海,那里的阵法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元鉴要去为同族祈福——当然不可能是人族。
……
结果他一走沈烽凉就出事了。
“峰主,大师兄说,沈烽凉闯进了散魂阵。”
散魂阵是一种堪称歹毒的阵法,这种法阵被完全开启的时候能把修士的肉身连带神魂都给炸个稀烂,每个宗门大都得建一两个,主要是用来灭口。
禅房外的旧风铃微微摇晃着,有清脆的响声,屋檐下的木头柱子掉了漆。
元鉴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跪坐在昏暗的禅房里,嘴上无声诉说着魔族祈福的经文。
陈旧高台上的神像被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包括被工匠精心绘就的眼睛,木台角落里有一只燃起的蜡烛,仅仅能够让神像露出下半张脸上平静祥和的微笑。
元鉴心里念着过去的亲人和友人的名字:有些战死了,也有病死的、饿死的,还有一些是下落不明的,正儿八经活着的很少,毕竟他已经离开魔界很多年了。
他为同族祈求着,希望还留在世上的远离灾难,而已经逝去的能获得永远的平静。
元鉴站了起来,又点燃了一盏灯——他看不到亮光,那灯是为了门外的侍从点的——房间里闪着微小的暖色的光。
他感觉嘴角有点湿润。
他出汗了?
“峰主,您脸上沾了血。”侍从提醒道。
“哦?哦。”元鉴随手抹了一下脸,提起剑就向沈烽凉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云居峰有一片花海,里面藏着散魂阵。
只是这散魂阵基本上是出于半关闭的状态的,只要救人救得够早,就不会出人命。
虽然他就算不管沈烽凉估计也能活下来。
……就是得多吃些苦头。
元鉴闻到了血腥味。
大风在花海中刮着,元鉴听弟子说过,这里的花是紫色和黄相交错在一起,都是很小的野花,也很好看。
沈烽凉卧在花海中,背后有大片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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