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外伤。
花海中的风像刀子,每刮到男孩背后,都会带出一道血痕。
元鉴踏入了辽阔的花海。
沈烽凉感觉背后一轻,身边的风都散了,一直纠缠着他的法阵转移了目标。
元鉴冲向法阵的阵眼,空中的风突然变了一个方向,一齐朝他卷了过来。
一只淡蓝色的蝴蝶在元鉴脸颊边舒展开轻薄的翅膀。
元鉴侧身往旁边躲去,将星星点点的蓝色甩在背后。
风声在耳边响起,蝴蝶散落成粉末飘扬在半空中,阳光照耀在细碎的蓝色上,粉尘闪烁着温暖的光。
如果元鉴走得稍慢一点,那飘扬在空中的粉末恐怕就不只是蝴蝶所变成的了。
修士的衣袍蹭过地上的野花,野花一动不动,像画中的背景一样静谧。
元鉴向前跑着。
沾着蓝色粉末的风拂过花瓣时,悄然放缓了速度,将脆弱的植物吹得微微摇晃。
元鉴跳进了阵眼里。
在狂风即将卷到他的衣袖上时,他抬手掐了个诀,阵法被迅速停止,狂风瞬间消散。
花海外的侍从跑过来,往沈烽凉嘴里塞进一颗疗伤的丹药,味道极苦,沈烽凉本来还有些头脑发晕,这下硬是清醒了不少。
跟着侍从一同过来的还有一名身负重剑的少年。
如果说元鉴的面孔是秀气柔和,那这个背着剑的修士面容就是有些冷峻的,五官深邃,嘴角锋利。
对沈烽凉来说,这幅面孔有些眼熟。
“他是你大师兄,顾苍山。”元鉴说道:“顾家的二公子……长子你是见过的,上次他兄长去过临歧城。”
“三师弟。”顾苍山向倒在地上的男孩颔首。
“你大师兄看你往花海的方向走,觉得不对劲,就叫人给我说了一声。”
侍从正要将沈烽凉抬走去治疗时,沈烽凉小声说了句“师父”。
“怎么了?”元鉴问。
“花海里还有一个人。”沈烽凉说。
“还有一个?”元鉴的语气有些奇怪:“可是之前阵法里只有一个活人啊?”
侍从们诡异地看着沈烽凉。
沈烽凉的眼神僵硬了一瞬间:“可是……先前有人闯进了花海里。”
“师父,花海里有一具傀儡。”顾苍山走到花海深处蹲了下来,扯着一簇黑发,提起一个男童头颅模样的东西:“已经被炸碎了。”
傀儡的脸上还带着笑,眼皮因为顾苍山的动作上下摇晃,仅剩下的眼睛眨巴了一下,转了转,瞳孔望向了元鉴。
元鉴走了过去,接过那残缺的头颅摩挲着:
“是羊家的傀儡,只要他们愿意,能把傀儡做得比活人更鲜活。”
元鉴抱着那头颅走到沈烽凉面前,俯下身,用手拨开它遮挡住残破五官的漆黑的头发:“你认识它吗?”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沈烽凉的眼睛里有元鉴看不到的悲哀:“我以为他是活生生的人。”
“羊家的人。”元鉴玩味地说了一段莫明其妙的话。
“怕是有人想害你。”元鉴说:“羊家刚送来一个小孩,精通傀儡术,还没有入内门,叫羊争。”
“这傀儡上还有残留着的灵力,如果散魂阵一直开着,这点证据当然能毁掉。”
“苍山,”元鉴说。
“弟子在,”顾苍山微微俯首,神色不变:“弟子现下就去探查这件事。”
顾苍山将此事通报给了主管刑罚的元清观,元清观立刻派出三十名弟子开始调查,众人查得很快,证据直指羊争。
羊争被抓捕前,还在掌门座下听课。
元鉴带着三十名元清观的弟子在殿门外等着。
微风吹拂着他一向单薄的衣衫,他的身体好像也跟着轻轻摇晃了一下。
“元鉴?你找为师有何事啊?”掌门浑厚的声音从大殿里传了出来:“快进来。”
元鉴提起青枫剑跨过了门槛,顾苍山紧随其后。
跪坐在殿内的一名男童突然站了起来,朝窗户的方向逃了过去。
正在听课的学生有的慌乱地望向刚进殿门的人群,有的匆匆从羊争周围离开,也有人看了看掌门、又看了看元鉴,神情古怪。
“是羊争!残害同门,他还想跑——”人群中有人说道。
“抓住他。”
明浪阔抬起手,一道灵气在窗户旁边炸开,羊争后退了半步,情急之下冲向了殿门旁的众人。
明浪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关切:“当心。”
元鉴握住了剑柄。
“元峰主,我身上是有族内的保命灵器的,劳烦你让开!”羊争喊道。
“保命灵器?”元鉴愣了一下,挡在殿门前。
羊争已经逃到了元鉴面前,他身上有阵法迅速浮现。
一柄重剑猛然挥了过来,剑身还未触及到护住羊争的法阵,浑厚的剑气已经将羊争轰飞,他身上的灵器也随之碎裂。
那是顾苍山的剑。
顾苍山站在元鉴身旁,将重剑收回鞘中。
元鉴奇道:“羊家先祖奉行以杀止杀,好战、善妒,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如同蝼蚁一般,羊家哪来的保命法阵?”
羊争弓着身倒在地上,咳嗽了几声,狠狠地睁大了眼眶盯着元鉴。
“我哪里不如那小子了,凭什么他能入内门,做你的亲传弟子,我却不是?”羊争质问道。
元鉴用削瘦的手臂抱着剑,走到他面前缓缓站住,微微垂下头,几缕干枯的发丝垂在他洁白无瑕的脸颊边。
元鉴说道:“你五岁筑基,七岁时,寻常修士已经分不清你做的傀儡和活人的区别。”
“你天赋卓绝。”
羊争的眼底迸发出希望。
“即使这样,羊家的先祖可有多看你一眼?”
那点希望又忽然熄灭了。
“当初九天之上有恶神降下灾祸,天下七十二族被灭得只剩三族,羊家先祖将己身炼作世间最强的傀儡,差点屠尽满天神佛,如今虽被封印了大半灵力,但苍天不敢不垂怜人间。”
元鉴悠悠地说着,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带着讽刺意味的笑,不复在掌门面前的恭顺。
“他算是是天纵奇才啊?”元鉴的语气有些轻佻,不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反而像是在开玩笑。
羊争愤怒地吼道:“你对先祖不敬!”
元鉴笑了笑,纤细的脖颈细微地扭动,消瘦的肩膀也跟着轻轻颤抖,虽说他和掌门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许多弟子面前,他也原本是个很正派的人物,可有那么一瞬间,从极微小的动作里,他从骨子里透出了一点诡异的、不该属于人间的艳丽来。
羊争晃了晃神。
“但你的先祖当初可不是最有天赋的弟子。”元鉴说。
一柄袖剑突然向元鉴刺了过来,元鉴竖起剑鞘随手挡住,修长的手指将剑鞘翻转,那袖剑竟卡在剑鞘上的浮雕中,又被灵力震断了。
羊争伏在地上,手腕下还有半截袖剑。
“羊家先祖有个同门,天赋比他更高……原本是可以比他更强的,但却被你们的先祖亲手废掉了。”
“因为他心术不正,”元鉴抬起一只手指指向了楼顶雕刻着的神像:“他想投靠……”
羊争原本举着武器的手渐渐地瘫软下去,他咬了咬牙,反驳道:“你是归一宗的人,我是羊家的人,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羊家没拿你当自己人啊。”元鉴说。
“羊家的先祖,对天下苍生忠诚到了极端的地步,他不会让你这种人占据羊家的资源,也不可能让你靠着羊家成为归一宗内门弟子。”
元鉴几乎是冷漠地说着、也确实如实地宣告着身居高位的人的选择:“只要你还冠以这个姓氏,你就不可能是内门的弟子。”
“将他送往元清观,”明浪阔坐在主座上说道:“按照门规,废掉灵根,送回羊家。”
元鉴俯下身,脖颈是臣服者的弧度:“是。”
元清观的弟子将羊争拖出了殿门。
…………
………
顾家大公子在前往断岩城前的一次任务中遭到偷袭,身受重伤,不得不闭关。
而紫霄宗宗主带领众修士破开断岩城城门,进入城中时,却没想到魔族早有准备,原本被轻易攻破的城门忽然再次关上,将众人封锁在道路诡谲的断岩城中。
城墙上渐渐涌现出数不清的魔族的影子,扭曲也残暴。
真正的厮杀声在钢铁一般坚固的城内响起。
断岩城一战,人族惨败,魔族惨胜。
……
沈烽凉的脸颊终于不再向下凹陷时,元鉴轻握着男孩的手腕,将他带到了云居峰给年幼弟子授课的书院。
学堂中,额上挂着皱纹,外表似壮年人的夫子朝元鉴点了点头。
元鉴退了出去。
沈烽凉朝夫子行礼,眼睛却瞟向了不远处跪坐着的众多学童,那双早早见过生离死别的眸子里竟然还闪烁着只属于孩子的碎光。
学堂里的孩童也看着他。
“他是谁呀?”
“是元峰主的弟子。”
“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被哪位峰主收作徒弟呢。”
元鉴往远处走去,背后传来学堂里幼童的喧闹声,那是属于别人的希望。
树林中有鸟雀藏在角落里鸣叫。
柔和的风吹在他冰冷的面颊上。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被白绫遮盖着,只有下半张脸能体现出他此时的表情,而那精致的嘴角此时没有任何弧度。
像是一暂时具失去主人操控的傀儡。
一道浑厚的剑气向他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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