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在和你一个岁数的时候也同你一样大胆,一定很有趣。”元鉴微微扬起了嘴角。
小溪边白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了。
那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青年,身形高大,肩膀宽阔,面容俊朗,但头发是散乱的,胸前的布料上有紫红的血。
他望向元鉴,眼底是一片乌青。
那双疲惫的眼睛盯着元鉴,逐渐睁大了,眼里带着惊讶。
幽魂朝着元鉴轻飘飘地移动了过去:“这位修士,请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朋友?”
“真的有鬼啊!”有学生捂了捂嘴,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摸索身上辟邪的符咒。
“那鬼是脑子不好吗?竟然往元峰主那里跑,不怕被灭了。”
“说不定人家不是厉鬼呢,就是冤魂之类的,元峰主顺手就给超度了。”
“嘶……元峰主可看不见他那朋友。”
“你的朋友?”元鉴问。
那鬼魂在元鉴面前停了下来,细细观察着元鉴的脸庞。
鬼魂点了点头,身影被冷风吹得微微晃动。
“我这些天一直在找他,之前怎么也找不到。”鬼魂的嘴一开一合,动作有些僵硬。
“我找不到他,一颗心就是悬着的。”鬼魂宽大的手摁住了心脏的位置,那地方随之凹陷了下去。
有学童被他那副模样吓到了,后退了好几步。
“他长什么样?”元鉴说:“我或许是知道的。”
“我还记得他的样貌。”鬼魂突然笑了一下,那是非常真切的笑容,现在明明是傍晚,月光也阴森森的,但他的笑却是带着一点生前属于青年的炽热,以及一往无前的勇气。
鬼魂盯着元鉴脸上的白绫,仿佛要透过那层面料望向对方的眼睛。
“他虽然是男子,却有一副南方美人才有的皮相,皮肤很白,眼窝子不深,眉毛也不浓,眉眼像南方人的山水画,很秀气。”
“你是在形容我的样貌吗?”元鉴微微低下头,下巴向后缩着,他的脖颈是纤细的,并且带着病态的美丽,他问。
“掌门有告诉我,我长什么样的,你说的人和我多像啊。”
元鉴的上半张脸几乎都被白绫遮盖着,他透露出的表情总是不完全的,鬼魂只能大致地看到对方薄薄的嘴唇,那嘴角既没有向上翘起,此时也不会愤怒地绷紧——那幽魂实在没有办法猜出来,他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鬼魂比他高些。
鬼魂说:“我想你要是摘下了白绫,也是这样的。”
“他是个很善良,也有些……我该怎么说呢,我朋友那种人,看起来有点好欺负,他和掌门师兄站在一起的时候,像一只羊卧在一匹狼旁边。”
元鉴整张冰冷也柔软的嘴微微向上扬了起来,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里藏着对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的一点敬意。
“那当时你的朋友一定是快乐的吧,他是不是相信以后会变得更好。”元鉴这次没有问他什么,只是痴痴地说。
“掌门一定比现在要俊朗,你的好友也一定是最好看最开心的时候。”
那鬼魂听到了这句话,握紧了拳头,又迅速地松开了手。
“你说的对。”幽魂说:“当时谁能想到会发生那种事情呢?就连掌门师兄也没想到。”
元鉴说:“你那朋友是姓秦吗。”
鬼魂点头。
元鉴突然仰起了头,月光洒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的皮肤像冰冷的雪。
元鉴说道:“但他后来却罪大恶极!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死得理所应当——你帮了他,你也不该留在这世上!”
青枫剑身闪烁着寒光。
老夫子站在远处,怒吼了一声:“元鉴,你是不是过分了!”
“师父等一下——”沈烽凉喊了一声:“是否有什么误会?”
剑锋穿过鬼魂的身体上原本是心脏的部位,对着惨白的月光高高挑起。
有学生惊讶地张大了嘴。
有人捂住了眼睛——他们毕竟还是小孩,没有真正体会过什么是降妖除魔。
沈烽凉看着元鉴,神情里有带着纯真的愤怒。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鬼魂的身影正在消散,他低下头看着刺向自己的人。
生前带着毒的紫红色的血顺着剑身向下滴落。
那血滴到了空地上,又溅了起来,其中有一滴刚好落在一根野草上,植物瞬间腐烂。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秦秋岁。”幽魂问道。
“我当初为了掩护你逃走,被人用毒针扎进了心脏,胸腔里的肉都化掉了,你今天还要再刺我一剑。”
“我当时并没有为自己而伤心,那个时候一切都乱了,我还来不及想那么多……但是今天遇到了你,你让我寒心。”
白绫下,元鉴猛然睁大了眼睛。
“你分不清眼前的人是你以前的朋友,还是要灭掉你的修士吗?”元鉴咬牙切齿地问。
“秦秋岁。”那幽魂执着地说着。
“你可要好好看清楚了,”元鉴的左手竟然扯住了对方近乎虚幻的衣领,苍白的脸接近了对方的下颌:“那姓秦的在犯下恶行之前,也曾经是掌门心尖上的人,跟后面从外面领回来的玩意儿是不一样的。”
“你要是分不清天上的月亮和随处可见的水里的影子,当心死了都要被人笑话。”
鬼魂说:“你就是秦秋岁。”
元鉴气笑了,他摇了摇头,松开手,将幽魂轻轻推远了一点。
鬼魂的身影越来越透明,他胸腔里紫红色的血向下淌着。
元鉴说:“你的魂魄就要散了。”
“从此这世界上又少了一个恶鬼,挺好。”
幽魂看起来是彻底消散了,草地上紫红色的血滴逐渐消失,元鉴背对着众人收起了青枫剑。
剑身上的寒光让人心底发冷。
老夫子感叹了一句“年纪大了,不该晚上跑出来吹风。”又清点了一下学生的人数,说:“天字甲班里大半人都来了?”
年幼的学生们挤在一起,睁着一双双雪亮的眼睛望着老夫子。
“有没有晚上走丢的咧?”他问。
有几人互相看了看,摇头;也有人往元鉴的方向望过去。
元鉴转过身,他露出来的小半张脸还带着一点稚嫩,他看起来很年轻,很秀气,也很平和,看起来像是一个很好的人。
有学生往后退了两步,挤到了周围的人,那群学生的队伍也就跟着摇摇晃晃。
“老前辈,我先回去了。”元鉴向老夫子抱拳行了一礼。
夫子挥了挥半新不旧的衣袖,回答:“你走。”
“我会送这些孩子回到他们该回的地方,他们不会走丢,也不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以前那人,比你多一双清亮的眼睛……落得那么个下场,哎!”天色很暗,老夫子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也没几个人看见。
………
……
元鉴的房间里很暗,有几根离他很远的蜡烛烧出来一点幽微的光。
侍从在角落里站着。
元鉴手里把玩着一颗闪烁着微光的小珠子。
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侍从看了一眼元鉴,走到蜡烛旁边,打开了门。
屋外走进来一个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拿着个精致小盒的年轻人,穿着杏色的翻领服,笑得像个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你看谁回来了?”
元鉴微微颔首。
“你二弟子段狂歌——刚刚游学归来!”少年扇了两下精致的扇子,笑着说。
元鉴扬起了嘴角:“是刚刚从锦筝楼游学归来吗?听说你那扇子还是花魁送的。”
“我只跟那花魁见过一面,说好听点叫见面,实际上脸都没看清楚,她就随手送了我这把折扇。”段狂歌又得意地挥了两下折扇,顺手将那盒子递给元鉴。
“掌门刚刚让我带给你的,”段狂歌还挺故作潇洒地笑着,挑了挑眉,一双闪得发亮的眼睛盯着元鉴:“玉佩。”
元鉴微笑着收下了盒子,他此时的笑像是画在脸上的一样,宁静、内敛,美好。
“送得这么快。”元鉴低头看着盒子里的饰品,笑得胸腔微颤。
元鉴又收起了笑容,对他说道:
“你回来之前有个羊家的小子被废掉了;你大师兄家里出了点变故,他心里……可能有点难于接受这件事,现在每日除了练剑,很少干别的。”
段狂歌是段家的人。
段家曾经出过一个羊家先祖的得力手下——或者说正是因为那个人,才有了段家。
那前辈是炼器的大师,据说私下里和羊家先祖交好:那羊家先祖私下里竟然还能和别人走到一起去,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能交朋友。
后来他被恶人掳走,成了个疯疯癫癫的大师,现在和当初带走他的那个人坐卧不离。
“那我得去看看师兄。”段狂歌把手上的扇子收了起来,说。
段狂歌问:“听说我有一个新师弟?”
“对,我刚刚叫他单独来看我,现在应该是在路上。”元鉴回答。
侍从端来一盘酥糖放在了茶几上。
“为什么啊?”段狂歌搬了个凳子坐了下来,顺手抓了一把茶几上的零食。
角落里的侍从点起几盏小灯,屋内亮堂了起来。
“假装做了件惹他伤心的事情,叫他过来,我才好道歉。”元鉴边说边摩挲着手里的珠子。
窗外传来蝉的鸣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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