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面具之下

这一刀刺穿的何止是萧承景那颗炽热懵懂的少年心,还有女孩那几乎已经和皮肉长在一起的名为“陈谦牧”的面具。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她甚至快要忘了面具之下的那个真正的自己——周瑾。

周瑾,燕国名将周朔风将军的幼女。

彼时的周家可完全算得上燕国最耀眼的将门。

寒门出身的周朔风,十四岁从军,凭着一身武艺和过人的谋略,在战场上屡立奇功;二十岁挂帅,一战收复被梁夺去近十年的边关八城,硬生生扭转了燕国对梁作战的颓势。

他刚过而立之年便官至镇国大将军,迎娶了出身燕国第一名门户部尚书吴恪的长女吴元霜,婚后家庭美满儿女双全。

长子周端天赋异禀,年仅十岁便能流利背诵兵书,与父亲推演沙盘丝毫不落下风。

而六岁的幼女周瑾,则是整个将军府捧在手心上的明珠,尽管从小就获得万千宠爱,但她的将门血脉却依旧使得她练就了一身远超同龄人的武艺。

可这一切的温暖与祥和都终止在了十二年前,终止在了那个相似的冬天。

那是个难得晴朗的冬日,西下的夕阳穿过房檐,洒在庭院的石头小径上,连呼啸的北风都柔和了几分。

周瑾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袄子,扎着两个小小的发髻,手里握着一把比她还高的木剑,在庭院里跑来跑去。

木剑是周将军亲手做的,剑柄上缠着柔软的红绸,刚好能让她小小的手握住。

“娘亲,你看我新学的剑法!”

她停下脚步,踮起脚尖,努力模仿着父亲教的招式,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稚嫩却认真的弧线,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红。

廊下的周夫人披着一件雪白的裘皮,手里拿着一方丝绸帕子,目光温柔地追随着院里奔跑的小小身影,嘴角不受控的微微上扬。

听到女儿的呼喊,她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唤她慢点跑。

周将军刚从军营回来,身上还染着些许尘土。他大步走到夫人身边,揽过她的肩膀,爽朗的声音里满是宠溺。

“我的小瑾儿就是厉害!才练了半个月,比你哥哥当年强多了!”

周瑾听到父亲的夸奖,立刻丢下木剑,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进父亲怀里。

她在父亲的怀里蹭了蹭,仰起小脸。

“爹爹,今晚我还想去外公家!外公家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我想跟表哥一起赏花、堆雪人!”

“这孩子,”周夫人无奈地摇头,眼底却全是纵容,“前天才从尚书府回来,怎么又惦记着去了?”

“外公说要给我做桂花糕嘛!”周瑾拉着母亲的袖子晃来晃去,小脑袋不停点着。

“爹爹娘亲,你们就答应我吧,好不好嘛?”

她故意挤出几滴眼泪,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父母,仿佛快要哭出来一般,那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就是她的小把戏,每次想要什么,就用这招撒娇,百试百灵。

这时周端恰好从回廊尽头走来,看到庭院里的情景,他故意板起脸,装作严肃的样子。

“小妹就是会撒娇,上次在尚书府把外公的砚台都摔了,还好意思去?”

周瑾立刻转头望着哥哥,小脸气鼓鼓的,像只炸毛的小猫。

“那是砚台自己滑下去的!砚台坏!桌子坏!” 她瞪着哥哥,突然做了个鬼脸,“哥哥也坏!”

全家人都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连一向严肃的周朔风也忍俊不禁。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好好好,依你,都依你。今晚就让你去外公家住,省得在家跟你哥哥拌嘴。”

他转头吩咐侍女让管家备车,思索了片刻又补充到让多派两个稳妥的护卫跟着。

周瑾立刻欢呼起来,扑上去在爹爹和娘亲脸上各亲了一口。

“爹爹娘亲最好了!” 她偷瞄了一眼哥哥,眼珠滴溜一转,小声补充,“哥哥...也还行吧。”

周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语气里满是疼爱。

“真是拿你没办法。去了外公家要听话,知道吗?”

周瑾用力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保证。

周端看着妹妹,终于也绷不住笑了:“记得给我带几块桂花糕。”

他正要转身离开,又回过头补充了一句,“还有,哥哥不坏!”

周瑾对着他吐出舌头,大声喊道:“坏哥哥!坏哥哥!不带不带!略略略!”

话音刚落,周瑾就迈着小短腿跑向自己的房间,不久后屋里便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

周将军看着女儿跑远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低声对妻子说:“让她去尚书府也好,这几日边关不太平,我总有些心神不宁。”

周夫人感受到丈夫手心的微凉,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眼神温柔却坚定。

“别想太多,你守着燕国,我们守着家,不会有事的。”

傍晚时分,周瑾裹着一件厚厚的狐裘,怀里抱着一个绣着小兔子的小包袱,蹦蹦跳跳地爬上了马车。

她撩开车帘,探出头,朝站在府门前的家人挥手。

“爹爹,娘亲,哥哥,我明天就回来啦!记得给我留着红烧肉!要娘亲炖的,爹爹哥哥不准偷吃!”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家人带笑的面庞,温暖得不真实。

马车拐过街角,家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周瑾不知道,这夕阳下匆匆一挥,竟是永别。

当夜,风雪骤起。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被浓云吞噬,北风呼啸,卷着雪沫,狠狠砸在尚书府精致的雕花木窗上。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

周瑾和表哥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中间矮几上摆着刚出炉热气腾腾的桂花糕。

她手里挥舞着木剑,得意洋洋地说:“表哥你看,这是我爹爹给我做的木剑,比你的好看!”

表哥的眼神紧紧黏在木剑上,羡慕的不得了,他不停央求着周瑾。

“我们瑾儿最好了,把这木剑借我玩几天呗。”

周瑾正想开口,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尚书府的老管家一把撞开门,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他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爷!不好了!将军府出事了!”

管家抬起头,老泪纵横,喉咙里像是堵着血块,发出阵阵悲鸣。

吴恪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杯 “啪” 一声摔碎在地,茶水溅湿了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失声追问:“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已踉跄着朝外奔去,脚步虚浮得几乎要摔倒。

周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倒吸一口凉气,她茫然地抓住表哥的衣袖,声音细弱得发颤。

“表哥,管家说什么?我家怎么了?”

窗外,风雪声似乎小了些,与此同时却传来了街坊们模糊的议论声,像无数根针,刺进周瑾的耳朵:

“天哪!周将军府走水了,都被烧光了...”

“何止是走水!据说是进了匪徒,见人就杀啊...”

“好像全府上下一个活口都没有啊...”

“听说是梁国皇帝指使的...”

周瑾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猛地推开表哥,疯了似的往外跑。

“我要回家!我要找爹爹娘亲!”

女孩刚冲到门口,就被闻声折返的外公死死抱住。

老人浑身都在颤抖,却依旧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瑾儿,别去了...好孩子,别去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我爹娘呢?我哥哥呢?”

周瑾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小手不停地捶打着他的后背,哭声撕心裂肺。

“他们是不是在骗我?是不是在骗我!”

她突然想起什么,再次用力往外挣,却被牢牢按住。

“爹娘说好给我留红烧肉的,哥哥还要我给他带桂花糕。我得回家,我得回家!”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麻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

风雪不断拍打着窗户,由最初的清脆逐渐变成沉闷的声响。

周瑾的哭声也从激烈的哭喊,慢慢变成压抑的呜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寒冷的夜里独自舔舐伤口。

窗外的风雪不知肆虐了多久,屋内炭盆里的火苗微微跳动,温暖了清冷寂静的房间,却温暖不了周瑾如坠冰窟般的心。

她蜷缩在床角,怀里紧紧抱着那把父亲亲手为她做的木剑,而身边则放着她早已包好准备带给哥哥如今却已经冷透变硬的桂花糕。

门被轻轻推开,老管家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进来,每一步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床上的孩子。

“小姐,喝了这碗药吧,”管家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这是老爷特意让人从宫里请来的太医开的方子,能安神,”他将药碗放在桌上,声音哽咽,“喝了吧,睡个好觉。”

周瑾没有动。她的眼神空洞地盯着帐顶,声音冷得像冰碴:“他们说是梁国的皇帝下的令?是那个姓萧的皇帝,对不对?”

管家沉默了片刻,指尖攥紧了托盘边缘,指节泛白。

“那晚,刺客身上的确搜出了梁国禁军的令牌,上面有梁帝的玉玺印记...”

他顿了顿,看着周瑾苍白的小脸,忍不住劝道:“唉,小姐,您还小,这些事...”

“我不小了!”

周瑾突然转头看向管家,眼中的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声音尖利。

“我知道谁杀了我爹娘和哥哥!是梁国皇帝!是萧家!我不会忘的!我死也不会忘的!”

她一松手,木剑“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那是父亲留给她最后的礼物,是她童年最珍贵的回忆,可现在,她亲手将它扔在地上。

这一扔,不仅扔了木剑,更扔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扔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周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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