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祖上因战功起家,族里还出过贵妃,是十分了不得的大家族。如今一代代下来虽不如从前辉煌,但在睦州仍算得上非常体面的人家。
日暮时分,吕素与另外两位同僚一同前往苏府赴宴。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是苏家家主的儿子,他领着几个后辈上前客套,算不上多热切,甚至带着些疏离。
“舍下已经摆宴,三位大人请。”
吕素神色自若,拱手,“有劳苏公。”
“对了,家父同时还邀请了刚到任的知县,正好您几位可以提前碰个面。”
吕素眉梢轻动,直觉他话里有话。
果然,她的感觉是对的,才进宴厅,她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喻姝,竟就是遂安新到任的知县?
吕素按下震惊,与其对视一眼后不动声色地入座。她原想像上回一样含糊过去,不想苏家家主竟直接挑明了她俩的关系。
“吕郡监,你与喻县尊既是同乡又是同科,听说在京城时就经常来往,如今怎么像不认得了一般。”说完,他的精明的眼神在她俩之前转了一圈。
吕素谈笑自若,“苏老见笑,实在是我太过惊喜,一时竟忘了与洛仙打招呼。”
喻姝当即接话,“虽我的调任应当已经到了州衙,但师仪公事繁忙顾及不上也是有的。”说完朝她一笑。
吕素心领神会,举起杯,“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疏忽,我自罚一杯。”说完掩袖一饮而下。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在座的苏氏子侄不少,他们都或明或暗地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过吕素,倒是苏拯的目光始终清明。自上次后,他便识相的收敛起了心思。
吕素冷眼瞥过,心想苏家虽外表瞧着光鲜,内里恐怕早就烂透了。她的这一念头在一名娇弱单薄得吓人的琵琶女出现时达到了顶峰。
此女一出来,苏氏那伙不论老少两眼都瞪直了。
吕素眉心一动,她察觉此女有些不同寻常,只见她双目漆黑,古井无波的眼神中带着些失焦。很快她便知道了,这是个盲女。
得知这点,她心中不免有些发堵,抬手将杯中酒闷下。
次日,吕素便光明正大地上门找喻姝,左右众人都知道了她俩之间的渊源。
喻姝似乎料定她会来,早早备下了茶水,并在她开口询问前主动交代,“我确实走了些门路外放到此。此地物产丰饶山清水秀,还有你在上头关照我,我这几年怎么也能过得舒坦些。”
吕素无奈摇头,“你竟一点消息都不曾与我透露。”
喻姝笑吟吟,“事以密成嘛。我一收到你定亲的消息,便即刻销假快马加鞭地上任了,就想着能亲自来向你道贺。”
吕素扬起唇,“还早呢。”
喻姝顺势打听起姜宜的情况来,得知她家里的情况后不置可否,又将话头转到了苏家,“你可要当心,不可与之冲突也不可与之走得太近。他们这种背地里的龌龊多不胜数,而且有传闻……”说到这她凑前了些,压低了声音,“说他们与此前的‘雪灾廷议’有瓜葛。”
雪灾廷议即前年梓州路那场暴雪,当时有人借此抨击女帝险些动摇国本。事后才知,这背后是女帝的皇兄——濮王在从中作梗。
吕素心底一惊,轻声问,“意思苏家的主子其实是……”
喻姝隐晦地点点头,“**不离十。濮王身份尊贵圣上不好轻举妄动,但眼下他的羽翼已被剪得七七八八,被处置也是迟早的事。”
吕素与她对视一眼,彼此眼神不言自明——若是濮王倒台,苏家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最后喻姝又问起曹芬和赵璇二人来。
吕素抿唇笑,“兰芝已经到任,希琢启程时给我来了信,这会儿应当还在路上。”
-
吕素在遂安停留了近十日,明日便要启程前往下一处。此时的她正在房里看书,接着门被敲响。
见来人是华舒云,她有些意外。
华舒云垂着头站在中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吕素接过小梅递来的茶盏,掀起长睫睨她,“时候不早了,你要再不讲话我就请你出去了。”
华舒云闻言轰然下跪,趴伏道,“请大人为民做主!”
吕素眼中讶意一闪而过,“你且说来。”
据华舒云所说,此地有一明乐楼,乃是烟花之地。但与一般的青楼楚馆不同的是,此间的姑娘小倌皆是盲人。
“草民查访得知,这楼里的许多人并非生来眼盲,而是被抓进去之后叫人刻意弄瞎的!这里面不乏正经人家的男女被强掳了去的,而主导这一切的元凶,便是苏家!请大人为民做主,为百姓申冤!解救这些受苦受难的娘子儿郎们。”
吕素听完后嗯了声,泰然自若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华舒云猛然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大人,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苏家恶贯满盈,为了满足有些人的□□竟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请您做主!”
吕素砰得一声放下茶盏,声线微沉,“本官说了,下去!”
华舒云瞪起眼愤愤起身,“算我瞎了眼了!吕夫人菩萨一样的人竟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你与那些人分明是一丘之貉!”
小梅霎时怒目,“放肆!来人,将这个以下犯上的野丫头押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侍卫应声进来,就要动手时,吕素手一抬,“等等。”
等所有人都退下,吕素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你明面上是为了给明乐楼的男女申冤,实际上打得是为自己报私仇的主意。”
华舒云顿时面露惊愕之色。
吕素的眼神同她的声线一般清冷,“既如此,你实在不必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怪叫人生厌的。”
华舒云满脸不服,眼中泛起水光,咬牙说,“你又知道什么……”
吕素截她话头,“本官同情你的遭遇,但你行走江湖多年却仍如此莽撞短视,照此下去莫说报仇,迟早要把自个儿也搭进去。”
华舒云的脸瞬间褪色,“你,你知道?”
吕素冷笑,“你若真想如愿便老实呆着听我吩咐,若做不到便自行离去,你我就当从未见过。”
华舒云脸色变了几变,最后一抹泪,跪倒,“草民知错!”
吕素罚她在廊下跪到天亮,次日启程时,她一瘸一拐地跟在马车旁。
两日后一行入了建德。
公干之余,吕素某日心血来潮出门闲逛,不想竟给她目睹了一场热闹。
只见前头围满了人,远远便能听到求饶哭嚎声传来。打听下来事情并不复杂,就是有个公子哥指使下人当街强抢民女。
此事说来轻巧,但于受害人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小梅回来禀报,说已经打听清楚了犯事的是哪家的。好巧不巧,此人竟是苏家的姻亲。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一般人都会三思而后行。
华舒云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看到吕素沉思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冲上去,而是抿紧了唇低下头。
“小梅,去将人带过来。”
华舒云兀的抬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吕素似笑非笑地睨她,“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那我这官不做也罢。”
华舒云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那公子哥也是有些眼力见的,见来人皆腰挎横刀一时不敢造次。
吕素深深地凝他一眼,随即带着人离去。
-
待底下的各县巡视完一圈,吕素身上的繁衣换成了轻衫,他们也到了该回程的时候了。
这一趟下来耳闻目睹了不少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它们与苏家或多或少有牵连。也许是苏家的势力本就已在睦州盘根错节。
吕素不禁心想,皇帝将她这个根基浅薄的人指派到这里,真的是巧合吗?
此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暴雨随即倾盆而下,连片的竹稍被打得垂下了头。
吕素站在驿馆的廊下望着这一幕,眸色深沉。哪有这么多巧合,想来皇帝已经给她架好了梯子,能否顺利搭上龙船,全看她是否能抓准时机,不负期望。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一停,众人再度赶路。
与来时的心境不同,吕素想清楚了便觉得心境开阔,不禁吟道,“云歇雨收见重峦,花落前溪春满园。丹灵底下无新事,幸有苍翠伴我还。”
小梅在一旁夸道,“大人不仅诗做得好,骑术也见长。”
吕素摇摇头,“快别奉承我了,待会儿我要没脸坐马车了。”
众人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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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河道蜿蜒曲折,连绵的大船涉水前行。烟波浩渺,飞鸟翔集,两岸景致如画,可姜宜却无心欣赏。
文石一脸心疼,“早知道我们还不如走陆路呢。”
姜宜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不行,坐船更快。”
银朱给她换帕子,没好气地说,“姑娘,吕官人要是瞧见到您这幅模样还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呢。”
姜宜顿时两眼发亮,嘴角不自觉咧开,“我们还需多久才到?”
女使们相识一眼,无奈地摇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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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41.这官不做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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