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内,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压抑气息。龙榻之上,萧子由在一阵剧烈的呛咳和胸腔撕裂般的痛楚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死!
但那种在鬼门关前徘徊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跗骨之蛆,依旧缠绕着他。他知道自己绝不是被气的,是中毒! 那种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撕扯,生命力飞速流逝的恐怖滋味,他此生难忘!
“来人!来人!”
“圣上醒了!圣上醒了!……”门口被推开,一群身着红衣的人连滚带爬的滚进来,一下子,金碧辉煌的殿里挤满人。
又是一夜的灯火未眠,无数人哆哆嗦嗦,生怕自己就像那刚才那个人一个说错话被拖出去杖毙了似的!
萧子由目眦欲裂!太医院那群号称国手的庸医,轮番诊视,却一个个面露难色,脉案写得天花乱坠,归根结底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别提解毒! 他们只说是急怒攻心,引发惊厥,需要静养。
“废物!一群废物!!” 萧子由惨白着面容,胸腔剧烈起伏,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将枕边的一个药碗狠狠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瓷片四溅,褐色的药汁污损了名贵的波斯地毯。
他怎能不恨?怎能不怕?他差一点就死掉了,一切都功亏一篑了。他的天下才刚刚得到!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已然和不久前的韩退之一样,由内而外地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孱弱和空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架。手脚冰凉,呼吸稍促便觉困难,那曾经支撑他争权夺位、睥睨众生的精力,正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不可逆转地消逝。这绝非寻常病症!
就在他心绪不宁,疑神疑鬼之际,心腹太监景和小心翼翼地进来禀报:
“陛下,韩府那边……传来消息。韩将军停灵期间,灵堂意外走水,火势甚大,待到扑灭时,已……已付之一炬,连……连韩将军的遗体……也未能抢出……”
“什么?!” 萧子由猛地撑起上半身,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厉芒,随即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让他重重跌回枕上。他喘息着,脸上血色尽褪,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偏执的火焰。
“朕不信!” 他嘶声道,声音因为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朕没死!他韩退之……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死了?!假的!一定是假的!”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韩退之在宫宴上吐血倒地的画面,倏地又闪过他抓住自己手时那冰冷的触感,闪过他那句低唤的“子平”……此刻回想起来,让他手脚僵的动不了!
“他是想假死脱身!金蝉脱壳!” 萧子由咬牙切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定然是料到朕会疑心,所以干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死无对证!好让朕疑神疑鬼,他好躲在暗处,看朕的笑话!或者……或者他根本就没中毒,他是装的!他和那大夏使臣,根本就是一伙的,演了一出戏给朕看!”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韩退之这个人,为了复仇,什么事做不出来?
“休想!他休想!” 萧子由眼中布满血丝,状若癫狂,“给朕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朕揪出来!活要见人,死……朕也要见到他的骨头!还有徐清宴!给朕盯死了她!韩退之若没死,必然会去找她!”
他绝不能允许韩退之在他眼皮底下耍弄这种把戏!这场博弈,他还没有输!
与此同时,京城之外,夜色深沉。徐清宴背着韩退之冰冷僵硬、用厚毡紧密包裹的遗体,一路向着城外疾驰。她选择的都是偏僻小径,避开官道关卡。马是她早已准备好的良驹,脚力非凡。她不能等太久,京城的安定是暂时的,一旦萧子由缓过气来,必然会派出大量人马追查兄长的“下落”,到时候在想走就难了。
末襄城一路路途遥远,她摸着身边兄长垂下来的冰冷的手,一阵阵寒风扑面,如同刀割,却远不及她心中的冰冷与沉重。
风波亭位于京城西北三十里外一座荒废已久的驿亭,残破的匾额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亭外冷风飒飒,卷起枯草与尘土,更添几分肃杀与凄凉。
徐清宴勒住马,将兄长的遗体小心安置在亭中避风处,自己则站在亭外,目光死死盯着来路的方向。
她在等,等那个承诺会来的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辰时已过,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又渐渐亮堂起来。空旷的官道上,始终没有出现她期盼的那个身影。
最终,朱兼一人骑着快马,踏着晨曦的微光,疾驰而至。
他勒住马,翻身下来,看着徐清宴那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以及一枚触手温润的玉佩——那是韩子厚从不离身的信物。
徐清宴接过信和玉佩,指尖冰凉。她拆开信,快速地浏览着。信上的字迹是韩子厚的,熟悉的笔记,不同的是不再温柔的语句里字字决绝。
信中没有太多解释,只告诉她不要担心,他会在京城,用他的力量继续守护她,成为她最隐秘的后盾和利刃。他会支持她的一切决定,无论是独霸一方,还是反抗到底。
信纸很薄,写不下他的痛苦和满腹嘱咐,字迹写到最后越写越小,最后留下一句:“清宴,原谅我。我不能再和你再相守在一起了。前路荆棘,黑暗独行,方可不累至亲。珍重。”
徐清宴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异常冷峻,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
这一切就如同梦里,大哥走了。
如今,子厚……也有了他自己的选择,不愿与她同行。三人说好的同行,仿佛一夜之间,只剩下她一人,踽踽独行。
她理解,甚至明白韩子厚选择留在京城的原因,如果可以,她想冲进皇宫杀个干净,但那不可能。
她带着兄长遗体离开,韩子厚甚至不来见最后一面,那是一种置身于虎狼环伺之下,如履薄冰的煎熬与自我折磨。
她将信仔细折好,连同那枚玉佩,一起贴身收起。那是韩子厚留给她的念想和承诺。
朱兼在一旁低声道:“姑娘,衡臣他还让我转告你,关于韩将军……关于大公子留下了遗书。”
徐清宴猛地看向他。
朱兼叹了口气,道:“韩将军的遗书中言明,他愧对母亲……他想死后,能与母亲合葬在一起,替父亲永远陪在母亲身边。”
姨父韩廷之,这辈子南征北战,最终马革裹尸,葬在了他守护半生的末襄城。或许在他心中,边关才是他最终的归宿。然而,他却累得姨母,那位温婉而刚烈的女子,为了不成为威胁孩子们的软肋,为了不被用作要挟的筹码,毅然在京城韩府引火**,死得那般壮烈而又悄无声息。
韩退之作为长子,心中对母亲始终怀着深深的愧疚与思念。他觉得父亲终究是“对不起”母亲的,未能给她安稳,未能护她周全。所以,他这个做儿子的,要代替父亲,去陪伴那孤独葬在京郊的母亲。他要守在母亲身边,弥补那份他认为父亲未能尽到的责任与亏欠。
徐清宴想起,当年姨母的尸骨,最终是由几位忠心耿耿的老门人,冒着极大的风险,从焚毁的废墟中悄悄收敛的。后来,韩退之暗中运作,将母亲的遗骸,安葬在了京城北面最高的栖霞山上。
那里,地势高峻,视野开阔。站在山顶,极目远眺,若是天气晴好,隐约可以望见北方遥远的天际线——那是末襄城的方向。或许在兄长心中,在那里,母亲依然能“看到”丈夫守护了一生的边关。
同时,那里也能俯瞰整个京城,看着这座承载了他们一家荣耀与悲痛、阴谋与倾轧的城池。
“他说他会在那里,永远地守护着他的家人。无论他们是远在边关,还是身处京城漩涡,他的魂灵,都会在那高山之巅,注视着,庇佑着。他是个守诺的人,他只想陪在家人身边了。”
徐清宴抬起头,望向北方栖霞山那朦胧的山影,眼中泪水早已干涸。她沉默着重新背起兄长的遗体,绑缚牢固,动作轻柔而郑重。
“朱兼,”她翻身上马,声音平静无波,“替我转告二哥,他的心意,我明白了。让他……务必保重。”
她顿了顿,目光如冰,望向京城的方向,一字一句道:“也告诉他,我家的仇、韩家的债,我不会善罢甘休,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萧子由,他跑不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一夹马腹,背着韩退之,朝着栖霞山的方向,疾驰而去。朝阳在她身后升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朱兼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那一人一马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与远处苍茫的山色融为一体。他深深叹了口气,转身,也策马向着来路返回。
韩子厚将玉佩给他,他收下了。但他不打算去,不能看眼睁睁看着,也许他有机会可以接他一起去,享受一次安定的生活。
水一章[爆哭],勿怪勿怪。要开启新主线了,有点卡文[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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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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