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宴一身素缟,回到了末襄城。她回到府邸,甚至来不及掸去一路风尘,便修书一封,命心腹快马加鞭送往邓永年处。
几日后的校场,寒风猎猎,卷动着军旗。徐清宴站在点将台上,依旧是一身素衣,未着甲胄,她挺得笔直。她平静地,从副将林茂名手中,于万千道目光的注视下,正式接过了韩家军最高权柄。
台下众人,皆目光肃穆,牙关咬紧。他们认识她,她是韩将军的妹妹,是曾在城头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徐清宴。她明明并不是陌生,目光触及她那一头不知何时花白如雪的发丝时,所有人的心脏都被狠狠地揪起!
枯槁与灰白,映衬着她年轻却毫无血色的面容,仿若风烛残年。他们会追随这抹素白的身影,踏破风雪,杀回那座吃人的京城,用血,祭奠将军的亡魂!
同年,凛冬骤至。
本就位于偏南地域的大楚,迎来了数十年不遇的、久违的漫天大雪。起初,人们还以为是“瑞雪兆丰年”的祥瑞之兆,孩童在雪中嬉戏,农人望着被厚雪覆盖的田地露出期盼的笑容。
然而,大雪纷纷扬扬,一连许多天,不见丝毫停歇的预兆。天空如同破了窟窿,无尽的雪花倾泻而下,覆盖了山川、河流、城池、村落。道路被阻断,屋舍被压垮,气温骤降,酷寒难耐。人们开始从最初的惊喜,转为惴惴不安,继而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徐清宴站在将军府空旷的庭院中,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肩头。她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有些出神。一片雪花悄然落在她花白的发上,竟瞬间与之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哪是雪,哪是白发。
张思远 安静地站在她的身侧,看着姑娘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他猜测姑娘在思念失去至亲的兄长,又心焦至今音讯全无二公子韩子厚。
他只是静静地陪着,自从姑娘回到了末襄城,她就仿佛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城里的人手明显增加了,巡逻的密度加强了,物资的调配也更为频繁。
“思远,” 徐清宴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你之前,总嚷嚷着要上阵杀敌,是我拘着你,总不叫你去。你……可曾怨过我?”
张思远愣了一下,急忙答道:“当然不怨!我知道,姑娘是为我好,怕我年纪小,功夫还没练到家,上了战场白白送了性命。”
徐清宴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张思远尚且稚嫩的脸上,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记住你今天的话。” 她轻声道,“你一定要活着,活下去……”
张思远愣在了原地。他不明白徐清宴这番话的意味,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沉甸甸的。他只能愣愣地点头,下意识地应承:“我……我知道了,姑娘。”
徐清宴见他答应,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却终究未能成型。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庭院中那棵老树不堪重负,枝丫被厚厚的积雪坠得低垂,仿佛随时会断裂。
“上天助我……” 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声淹没,“京城,我就要回去了……”
当第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在某个清晨被发现冻僵在城外的官道旁时,恐慌便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酷寒与饥饿,如同两头挣脱束缚的凶兽,无情地吞噬着脆弱生命。
天灾,成为了压垮这些底层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绝望的人们为了争夺山里一根可以燃烧的枯枝,为了半块能够果腹的干粮,不惜打得头破血流。
然而,就在这片哀鸿遍野之中,北边的末襄城城外,突然建起了多处秩序井然的难民营地,冒着热气的粥棚日夜不停,虽然只是稀粥,却足以吊命;简陋但足以遮风挡雪的窝棚搭建起来,甚至还有人在分发虽然陈旧却厚实的棉衣。
这一切,与各地官府紧锁城门、唯恐流民冲击形成了对比。
很快,各种流言开始在幸存的百姓间悄然传播:
“听说了吗?当年的嘉敏太子根本没死!他如今就在北边的末襄城!”
“对对!我也听说了!末襄城如今施粮施衣,救助咱们这些苦命人,正是受了嘉敏太子的旨意!是太子爷仁德啊!”
“末襄城?那不是咱们大楚以前最穷困的边城之一吗?现在各地州府都藏着掖着,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粮救济?”
“这咱们凡人哪里知道?不过我听老人说,嘉敏太子当年出生时,天降异象,遍带漫天红光而来!果然是来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转世啊!”
“……”
百姓们私下窃窃私语,将这些带着希冀与神话色彩的消息口耳相传,渐渐地,也传得远了,传到了更多挣扎的人耳中。甚至几支因活不下去而蠢蠢欲动、想要揭竿而起的地方势力,也悄悄派出了心腹,冒着风雪,前往末襄城方向,试图打探这位“嘉敏太子”的虚实和动向。
而令所有外界观察者都没有预见到的是,当年销声匿迹多年的昌平将军,真的出现在了末襄城的将军府上。
没错。
当徐清宴回到末襄城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邓永年秘密联络,提出了助前朝太子萧泰安复位。
她知道无定无心于此,但邓永年他们一直没死心,虽然她对不住无定,但现下她需要更多的力量。邓永年的声望,嘉敏太子这个旗子,她都需要。
起初,刚接到徐清宴的信时,邓永年直接拒绝了。无定现下下落不明,且早已明确表示无意于皇位,他也同意放无定自由,他自然不愿绑架了无定的意愿。
然而,徐清宴似乎早有准备。她并未多言,只是派人给邓永年送去了一件东西。
当邓永年打开那个密封的匣子,看到里面的物件和附带的密信时,邓永年双目赤红,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那密信中揭示的真相,令他触目惊心。
他知道当年兵败如山倒,并非完全是因为大楚国运衰微、大势所趋。更深层的原因,是朝中有人壑欲难填,不愿偏安一隅。但,肮脏的交易用他的兄弟的命作陪,关键时刻,暗中掐断了军队的粮草供给的竟然是当今这一支!他们正是踏着他兄弟的尸骨,才得以登临大宝!
邓永年召集了手下最核心的亲信将领,将残酷真相原原本本地道与众人知晓。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在场的将领,皆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为兄弟们报仇!!”“血债必须血偿!!”低沉的、带着血腥味的怒吼在营帐中回荡。
他们原本有心辅佐太子萧泰安复位,光复正统。可如今,太子不知所踪,且本就无心帝位。这血海深仇,便就此咽下吗?! 他们对不起那些枉死的兄弟!
“将军!” 一名部下红着眼问道,“太子殿下如今不知所踪,我们若再打着他的旗号起兵,恐怕……难以取信于天下人,也会被萧子由那狗贼污蔑为冒充。”
邓永年深吸一口气,当年先帝命他护送太子离京时,除了太子本人,他亦带走了传国玉玺,以及太子金印。这也是之前死去的那位对他们紧追不舍的原因。
邓永年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此事我会解决。”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北方,仿佛能看到了那座在风雪中屹立的城。
将军府的书房内,炭火噼啪,邓永年与徐清宴面色凝重。
“姑娘知道殿下志不在此,下只是姑娘不知殿下如今落不明。”邓永年声音低沉,指尖点在地图上,“姑娘需要一面足够分量的旗帜,我们亦需要报仇。姑娘要能凝聚旧部,又要能让天下人信服才向我递来联手的讯息。”
徐清宴静立窗边,她的侧脸在雪光映衬下显得愈发苍白冷硬。“邓将军有何高见?”
邓永年沉吟片刻,目光看向她:“有一个身份,太子幼时,曾由先帝亲自为其与韩令仪韩将军指腹婚约。徐姑娘,由我为此事正身,姑娘也能显于人前。”
徐清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了然。这是要她利用这个“太子未婚妻”身份,名正言顺地统领他的名义能招来的力量。
“无定不出面,怕是不稳。”这风险极高,但,这也是她末襄城能打出“恢复正统”旗号最快的方式。
“无妨,这个姑娘不用担心。”邓永年道。
“好。” 徐清宴便几乎再没有犹豫。
数日之内,告示贴满末襄城及周边州郡,檄文通过隐秘渠道传遍四方。徐清宴以“嘉敏太子未婚妻”公开,统领邓永年旧部与韩家军。
徐清宴身边出现了一个面上附着面具的年轻人,看着却是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身气质超然脱俗,邓永年见之行礼。无人敢轻易指摘这人的身份。
那告示上的印,无人敢伪。
末襄城开始大肆招兵买马,囤积的粮草军械被启封,工匠日夜不停地打造兵甲。无数早就不满的百姓、一些暗中观望的人开始向末襄城汇聚。
那面绣着隐约龙纹的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昭示着“恢复正统”的讨逆。
不满意,只能凑合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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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风雨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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