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蝉看了看灶台上还在醒发的白面团子,露出个讨好的表情,“二当家可是饿了?烧饼还要一会儿才好,劳二当家再等等,等做好了我就给二当家的送去。”
陈治眯着眼瞧着她,饶有趣味地看她的神色在短短一瞬间由避之不及转为巴结讨好。
若是别人这般变脸,只显得油滑,偏偏谢蝉生得憨媚,乍一看还挺能唬人。若不是昨晚那截断木差点插在他的喉管上,只怕他也会被糊弄过去。
陈治不慌不忙地欣赏谢蝉干巴巴候在那里等他示下的小模样,眼见她的好神色就要挂不住了,这才慢悠悠地道:“不急。”
他在墙角拎了张木凳放在门边,一屁股坐下,一手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撑着一边下巴,歪着头,懒洋洋道:“我就在这儿等你。”
谢蝉听到门外传来一片倒抽气的声音。
很显然,伙夫们一回来,正撞见这尊活阎王。方才那声“二当家的”应该就是这帮伙夫叫的。
伙房里头原本有十来个干活的,只听说谢蝉原是掳进寨子要做压寨夫人的,不知怎的第二天就进了伙房,便都只当她是得罪了二当家,不把这个小姑娘放在眼里。
伙房里都是油混子,欺生。谢蝉要做烧饼,别说帮忙,连厨子带打杂的,全都跑出去躲懒了。没想到撞上陈治过来,担心当家的骂他们偷奸耍滑,一个个赖着不敢进门,全在门口排排站着。
对于谢蝉来说,就是多了十个人盯着她干活。十一双眼睛唰唰齐瞪着她,瞪得她心里发毛。
但她面上倒是不显,还扯着嘴角给陈治露了个笑:“那就耽误二当家一会儿。”
“等等。”陈治突然道,“你过来。”
谢蝉露出个疑惑的表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走过去了。
陈治坐着,却不显得比她矮。等谢蝉靠近了,他突然伸出手去。
谢蝉一吓,马上想躲。但立刻就被陈治的另一只手给拽住了。
“别动。”
他声音沉沉的,有种不动声色的压力。谢蝉立刻就不敢动弹了。
他伸出去的那只手,最终落在谢蝉的脸颊旁,轻轻揩了揩。收回时,谢蝉瞧见他的指尖上粘了一点面粉。
原来只是给她擦脸而已。
谢蝉心里松了口气,正想着要不要道谢,陈治还拽着她的另一只手也松开,下一瞬就落在她的臀上,不轻不重地一拍,还发出啪的一声。
“快点儿,爷饿了。”
谢蝉登时脸就红了,也不管是不是要讨好这土匪头子了,两颊鼓鼓,杏眸圆睁,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大爷的!
他不是来吃饭的,他就是来调戏她的!
谢蝉恨恨地转身,拿出和方才的勤快贤惠截然不同的气势,把一个个面团狠狠拍在案板上。
圆滚滚、白生生的面团,在她手中就像活了似的,抻长压扁,极其听话地变换着形状,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数十张扁长的薄饼。
谢蝉把刚才做好的油酥拿过来,在每一张薄饼都薄薄地涂上一层,然后从薄饼的上下左右四个边,分别向中间折起,将薄饼叠成一个小方块,然后用擀面杖将方块擀薄。
擀薄后的薄饼隐隐透出油酥的颜色,但筋道的面团将油酥牢牢锁住,谢蝉的手上仍旧干干净净,没有油光。
接着,她给饼皮刷了一层蛋液,撒上白芝麻。这就是生饼胚了。
谢蝉把铁锅再次烧热,倒上少许油,单手将锅子端起,用腕力将铁锅轻轻转动,使得热油均匀地铺在锅底。
谢蝉将生饼胚一个接一个地贴在铁锅内壁上,微微的粮食香混合着馥郁的油脂香气,慢慢在灶台间蒸腾。
陈治原本只是溜达过来消磨时间的,说要等她做饭也不过是逗弄。只是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动作,又闻着这香气,竟觉得腹中一空,接着便发出了辘辘的腹鸣声。
几乎与此同时,门口也是一阵“咕咕”声,有长有短,有高有低。看来馋虫也不止他肚子里有,陈治为数不多的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也就没了,正大光明地等饭吃。
烧饼慢慢焙熟,谢蝉仍然没有闲着,又一个接一个地给烧饼翻面儿。
她翻面儿不用筷子,直接上手,十根葱指不怕烫似的,在冒着热气的铁锅中上下翻飞,不断地将烧饼拎起又拍下。
饼面在铁锅上滑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听就知道这饼子必定焦脆可口。
不一会儿,谢蝉起锅,将烧饼一个个夹出来。只一小会儿功夫,灶台边的几只碗里就都摞起了高高一摞烧饼。
果不其然,烧饼各个都金黄焦脆,鲜香四溢,点点焦香的芝麻洒在上面,瞧着就令人口舌生津。
谢蝉做的是他们相州当地传统的油酥烧饼,用材简单,但把油和面最原始的味道发挥到极致。她在烧饼铺子里学得最精通的就是这个,原本想着有朝一日能自己开个烧饼铺,就卖这个油酥烧饼,便宜,管饱,还好吃。
前世她嫁给岑寂后,给他做过的正是这样一份油酥烧饼。只是岑寂吃了两口就放下了,还叫她以后不要再做。
现在想来,这样粗简的食物,确实入不了京城那些贵人的口。如今做给这些刀尖讨生活的土匪,倒是恰当。
谢蝉端起一只碗,朝着陈治袅袅婷婷地走来。
为了干活儿,她把袖口卷到了手肘处,露出盈盈一截玉璧。那只再寻常不过的碗捧在她手上,也似油亮了几分。
她腰间系着一条老旧的围裙,虽掩住了原本颜色娇嫩的襦裙,却掩不住一截细腰,曼妙身段。碗里的烧饼堆得高高的,谢蝉走得小心却不拘束,轻轻盈盈地十来步,像是风俗年画里走下来的仙女,下凡来过男耕女织的市井生活来了。
“吃吧。”
刚才瞪过这人,谢蝉暂时没了讨好的心思,直愣愣地把一摞烧饼怼在他鼻子底下。
陈治就算有火也发不出。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烧饼太他娘的香了。
陈治拿起最顶上的那只烧饼,咬了一口。
焦,酥,鲜,香。
陈治原本只打算吃一口意思意思,没想到这一口下去,酥脆的焦皮下,面饼厚软有嚼劲,油脂香、面饼香,还有芝麻的焦香合在一处,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食材,却暗藏着无穷的美味。
一口完了又是一口,一张饼吃完了,手就跟自己有脑子似的又伸了出去。
陈治一连吃了五张饼,直吃到谢蝉又开始瞪他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手。
“二当家的这是几顿没吃了?”
见陈治余味无穷地打了个饱嗝,谢蝉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
陈治抹了抹嘴,也不恼,上下看了谢蝉几眼,慢悠悠道:“这不是昨晚没吃饱么。”
谢蝉一窒。这人不逗弄她一下就说不了话是怎的!
再说了,昨晚、昨晚不是他没能成事么?
她一早起来去拜见他的时候就琢磨了,为什么他要当着众人的面故意同她出言暧昧,只怕就是为了遮掩自己其实是个银样镴枪头的真相吧!
谢蝉脾气上来,张口就想刺他两句,但没等她开腔,门口呼啦啦一下挤进十来个人。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二当家吃你的烧饼是给你脸面,你竟敢对二当家的出言不逊!”
站在前头说话的正是领头带着众人出去偷懒的老伙夫,他指着谢蝉喝了两句,扭头又对着陈治弯腰作揖,堆了满脸的笑:“不知二当家的过来,怠慢了。这丫头片子不知是从哪个穷乡僻壤掳进来的,不懂规矩,给二当家的添堵了。小的们!”
他直起腰,冲着后头颇有架势地吼了一嗓子。“把这丫头片子绑到寨子门口的树上去,狠狠地打!”
谢蝉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就望向陈治。
陈治半张脸都埋在胡子里,要不谢蝉很容易就能发现,他立刻就笑了。
这姑娘,变脸的功夫快赶上巴蜀戏子了,刚才还偷摸瞪他呢,瞧瞧现在这眼神,软乎乎,水润润的,像是犯了错的小猫小狗似的,在主人跟前卖好呢。
陈治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硬茬,不急不忙地道:“诸位兄弟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一个新人,仗着大当家的赏识,就在这作威作福。”
看伙夫们都露出了讪讪的神色,陈治又打个圆场。“兄弟们来得巧,阿蝉姑娘刚刚做的烧饼,热腾腾的刚出锅,你们有口福了。”
他朝谢蝉使个眼色,示意她把烧饼给刚才那个出头的伙夫端过去。
“阿蝉是我带进寨子里的人,没别的本事,也就这点厨艺拿得出手。各位兄弟瞧瞧,能不能在这寨子里混口饭吃啊?”
陈治话说得谦和,但意思很到位。
那就是:人是老子带来的,有本事,还有靠山。要动她,都掂量着点儿。
为头的那个伙夫肩膀一缩,方才对着谢蝉那副扬威耀武的样子立刻就不见了,唯唯诺诺从谢蝉手中的瓷碗中拿起一张烧饼,咬了一口。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纷纷拿起一张烧饼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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