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和乔蔚的互相指控到最后也没争出个结果来。毕竟目前他们都只是有嫌疑，没有决定性证据。
还有两天时间，看解散前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模样，恐怕是不抓到对方的把柄不会罢休了。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这让荆棠略微放下心来。
皇帝倒还没有那么没人性，要求他们通宵查案。傍晚回到永乐宫，荆棠跟着宁雨霁进入卧房，反手把那两个始终跟在后面的侍卫关在门外。
回过头，宁雨霁静静看着她，明显对她的举动并不意外。
荆棠说：“我们聊聊？”
宁雨霁答应：“好。”
荆棠此刻还算心平气和。固然宁雨霁隐瞒了许多关键，但先前她无声流露的怅惘，实在让人不忍苛责。
她在开口询问时犹豫着，不知该怎么斟酌词句：“大殿下身边的那位宫女……和你有关系吗？”
她对那位名为木槿的宫女有些许印象。她们俩都是出身江南，遭了当年那场大疫后流离失所，卖身到宫里来做奴婢。即使是底层的宫人，也少不了拉帮结派的事，她们既然是同乡出身，自然比其他人更容易亲近。
但那种利益相关的交情也称不上很深。后来木槿去了大公主宫里，荆棠被分到坤宁宫，两边主子素来有些矛盾，就不方便常常来往了。
荆棠倒不清楚，她什么时候和宁贵妃搭上线的。看起来也不是普通的收买眼线那么简单……
宁雨霁分外平静地说：“就如你所想的。我收买大殿下的宫女……是为了刺杀皇后。”
荆棠呵一声：“是吗？”
她原本对此有所猜测，但眼下宁雨霁亲口承认，她反而不是很信。
“刺杀皇后何必收买大公主身边的宫女，难道娘娘您还能预知未来，知道皇后会把她要走？”
荆棠一口气把疑点都问出来：“她作为外人，又是怎么绕过看守，在皇后的饮食里做手脚的？那天晚上在御膳房我可没见过她。再者说，既然她已经动手下毒，您那天避人耳目去浮香榭做什么？那枚珍珠耳坠，就是在那时候弄丢的吧。”
宁雨霁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荆棠，轻轻反问：“你不信是我杀了皇后吗？”
荆棠语塞。
她不是不信，甚至倾向于宁雨霁是凶手这个结论。她只是……
只是感觉到了忧虑。
不能寄希望于全天下的人都是笨蛋。她能察觉的事，张太医和乔蔚回过味来，未必不会发现端倪。
宁雨霁怎么不知道着急呢？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在这边和她打马虎眼，瞒着事情不说！难道她不值得信任吗？
“不论其中有多少巧合，皇后已死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宁雨霁轻声说着，垂眸避开她的眼神：“我那时前往浮香榭的缘由并不复杂，不过想看看她是怎么死的……你应当知道，皇后娘娘做过什么。我因为她的阴私手段往后都无法生育，心里有恨，难道不该吗？”
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荆棠还是觉得不对。看宁雨霁对皇帝那隐约的轻视，她会在乎这些到要眼看着皇后咽气吗？
可她自己要承认，荆棠该怎么反驳？她气笑了：“娘娘既然这么说，我还能有什么话？毕竟我也不过是个派不上用场的洗衣婢罢了。”
她气话说完转身就推门要走，宁雨霁也没有过来拦她。
走到院子里，荆棠想起还没问宁雨霁在浣衣局做了什么，顿时更加恼怒自己上赶着——首尾都帮人家处理完了，也没见她有多坦诚以待！
但回到屋里坐了一会儿，她又慢慢冷静下来。
其实她们认识不过一天，事关刺杀皇后这种大事，弄得不好甚至会连带九族，对方确实没理由向她巨细无靡地交代前因后果。如果换个人，荆棠未必会有这么生气……她对宁雨霁总是更宽容的同时，又忍不住在某些方面要求苛刻。
可同样的道理，如果面对的不是宁雨霁，她何必找这样多有隐瞒的同伙共事……
荆棠叹了口气。
天色将晚，她打算再到那夜她们遇见的地方顺着水边看看。她总觉得宁雨霁那晚的行动很关键，贵妃娘娘不准备告诉她，总不能拦着她自己调查吧？
荆棠出了永乐宫，在浮香榭到那片湖的岸边转过几圈。还没发现什么线索，天边先响起隐约雷鸣。
要下雨了。
空气里潮意渐重，呼吸起来都有些闷闷的。荆棠没有太为难自己，见状就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半路，她在路旁的回廊里遇见了望着天色的皇帝。
荆棠略一犹豫，走上前去。
附近守着的太监拦住了她，然而皇帝听到动静，转头见到她，眼中便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荆棠顺利地来到他面前。
孤男寡女，雷雨天气，在这没有第二个人的回廊里，仿佛某些距离都暂时消失了。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气氛啊！荆棠想到自己接下来要提的事有多煞风景，都替自己扼腕。
她见过礼，柔声说：“陛下，为查明皇后娘娘遇害的真相，奴婢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她说话时微微抬起脸，皇帝的目光便落在她明艳娇美的脸庞。
遥遥从远处看去，葱葱茏茏的花木掩映之间，两人神色柔和含笑，显然相处得十分融洽。
宁雨霁沉默地别开眼。
她本该过去打断这次会面，将皇帝的兴趣转移……这对她来说并非什么难事。但她在原地驻足半晌，也只是将手里拿着的伞交给宫女，神色平静地说：“回去吧。”
荆棠再度回到永乐宫时，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送她回来的。
外边的雨早就落下来了，天边阴云密布，时不时电闪雷鸣。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琉璃瓦间，汇聚的雨水自屋檐连成一片。
宁雨霁差人找她过来，看见荆棠身上明显不属于她的华贵披风，就当没这回事似的挪开目光，视线最终落在她打湿的发梢。
“是我考虑不周了。”宁雨霁有些歉意地说，“还是等你洗完澡，换身衣服再过来吧。”
荆棠不在意，她以为宁雨霁是终于打算和她交代内情：“我也没那么娇贵，娘娘有事就说吧。”
“不是什么要紧事……”
宁雨霁微微抿唇，语气犹豫：“我只是不想在这个天气独自待着……还是不要麻烦了，你去休息吧。”
荆棠一怔。
她看向宁雨霁。
贵妃娘娘应当是准备休息了，只在寝衣外面披了件外衫，乌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雪白的衣襟稍稍松散，露出线条流丽的锁骨。
照亮她面容的烛光轻轻摇曳。
屋外风雨不歇，雨水打在窗上如同杂乱无章的鼓点。正因如此，更显得室内安稳宁静如世外桃源。
荆棠又闻到那股清淡的香味，像是雨水带来的湿润潮气，弥散在空气里，要将人悄无声息地包裹起来。
她注视着宁雨霁。
在那清丽的面容上，荆棠没有找到接近不安的情绪。于是刚刚那番话相比求助，就更像是委婉的服软。
荆棠原本就没在生气了，现在态度更是不由自主地软化，用玩笑的态度表达和解：“那要不要我在这里给娘娘守夜啊？”
宁雨霁说：“好啊。”
她还真的答应了。
不过，贵妃娘娘显然不是要她像别的宫女那样睡在床边，等着夜里伺候的意思。在邀请同床被荆棠莫名坚决地拒绝后，她唤人来在小书房的贵妃塌上铺了床。
这边也离得不远，不用提高声音就能听见彼此说话。
雷雨声渐渐停歇。
荆棠躺在榻上时，感受到窗外雨后清新湿润的空气。即便如此，也没能驱散萦绕在身侧的淡淡香气。
她还能隔着珠帘床帐听见宁雨霁清浅的呼吸声，仿佛近在咫尺。
荆棠没忍住睁开眼睛。
越躺越清醒了……
“睡不着吗？”
荆棠刚在心里叹气，就听见宁雨霁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响起。
她含糊地嗯一声，为遮掩真实的心绪，立刻扯出贵妃娘娘估计不愿意回答的事：“在想木槿姐姐的事。”
“姐姐……”宁雨霁不知为何重复着这个称呼，“你和木槿很要好吗？”
荆棠实话实说：“也算不上吧。她不是很爱交际的人，我只是占了同乡的便宜，有过些许来往。”
宁雨霁沉默片刻：“……你也是出身江南？”
荆棠说：“娘娘不也是吗？”
她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她回永乐宫前，正向皇帝请求去见过宁贵妃原先的贴身宫女，得到了……不知该怎么评价的情报。
荆棠问贴身宫女为什么要揭发宁雨霁？得到的答案居然是，宫女认为她不是宁尚书真正的嫡出女儿，只是外面的女人生下来后接进府里认作嫡女的，同样是宁尚书的私生女，宫女却只能做奴婢，自然心有不服。
先不说这个理由有多让荆棠无言以对，结果也没能在那宫女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但这时和宁雨霁随口闲谈，不知怎么，此前的许多事一一浮现，好像在提醒她现在正是将其串联起来的时候。可她还是怎么都想不通内情……
宁雨霁说：“家父……确实在我幼时曾于江南一带任职。”
荆棠随口接话：“那令尊可真够不走运的。”
宁雨霁和她差不多大，她的小时候，不正好赶上那场大疫吗？考评估计不大好看吧。
这回宁雨霁良久没有出声。荆棠还以为自己不走心的聊天方式让她不高兴了，正有些心虚，就听见她轻轻的叹息：“是啊……但最不走运的，还是当年的江南百姓。”
荆棠的心情略有微妙。
听话听音，她想，宁雨霁难道是在为当年的事自责？不至于吧，她那时候才多大点啊。
荆棠想说点什么。
宁雨霁却似乎已经失去谈性，温声结束话题：“早些睡吧。陛下明日恐怕还有别的吩咐。”
行吧。
荆棠没再开口。但她闭起眼，眼前却还是宁贵妃的模样，从凉亭内隐藏的哀痛，到方才复杂的叹息……
她究竟在想什么呢？荆棠忍不住去探究，又有些隐约的气馁。
荆棠心说，我才是想不明白。
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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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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