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临夜前放了狠话,说要自己来当祭品,但年寒英忘了一件事。
他压根不记得祭祀的流程。
也可以理解,他唯一一次参与的,是不忍封|建迷|信迫害年轻人,见义勇为又被恼羞成怒的方维冠丢下瀑布。别说祭祀,就连祭坛都没摸着。
好在仙者像是早就料到这幅窘境,给他事无巨细地指明方向。
“你就沿着河一直走,距离天幕十丈左右的时候跳河,逆流而上然后等着被捉走吃掉。”
“十丈?你们这个祭品要求还挺高,不然半路溺死了算谁的。那「四时」怎么办?这玩意儿不防水啊。”
“你跳之前写最后一句话就好了,这样我们还能遵循你的意志换个人上。”
“还有其他人选?”
“当然是我上。”仙者拍着胸脯打包票,“看在师出同源的份上,或许小朋友还能多待几天。”
对此殊荣,左明冬表示敬谢不敏:“我就不必了。”
“之后去找你。”他朝年寒英挥了挥「四时」。
只是年寒英临走前,仙者重新叫住了他。
“其实被吃掉的感觉不坏,相反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妙经历。”
祂以一种莫名的热情看向年寒英。
“最初你能清晰感觉到身体被某种无法定义的存在吞噬,在此期间没有一丝疼痛,仿佛你的感官都被那东西一并吞噬了一般。接着是个人意识逐渐溶解,你不再记得自己是谁,你的记忆、人生全都化为虚无,与之相对的是复苏的感知。”
“只是重新获得的感官不再是你的一部分,而是属于那个单一的存在。大脑凭空生出很多认知,很多我从不知晓、不该知晓的事情。那种落差就像是瞬间将世间万事万物的理解塞入我针眼大小的脑仁一样,不可想象、不可详述、不可回忆。”
“名为‘我’的个体已然消失,留下的只有无处不在、亘古不变的‘祂’……”
仙者的声音逐渐低沉沙哑,像是陷入梦魇的呢喃。
“怎么还改口了。”
左明冬本来不想戳穿祂满是漏洞的证言,见仙者一副降智样,狠心撕开长辈最后一块遮羞布,“你说你被那东西同化了,为什么现在还能保持清醒?”
“不然你以为我哪来的胆子碰瓷古仙?还不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
仙者皱眉,似乎恢复自己意识反而让祂得不偿失。
“其他祭品还能用‘轮回后记忆重置’解释,唯有保留一切记忆的我不能这样。”
“或许是古仙察觉到祂的一部分被其他东西拐走,分出精力重新把我捞回来;或许是我生来具有这方面的免疫。”
“总之我永远失去了成为无所不知的存在的机会……”
“你已经是古仙分魂,为何仍要追逐永无止境的知识?”
年寒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左明冬分不出他此时问出这个问题的情绪。
似是不解,亦有无奈。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左明冬从年寒英语气里还听出同病相怜的赞许。
“正是因为我只是分魂,没有古仙对世间万物的权柄,没有古仙超越故事的格位。我只存在于异水,只活在没有结局的祭祀,所以才更想知道外界的一切。”
“常人该有的好奇心我分毫不差,常人该有的人生我一无所有。”
古仙自嘲般的话仍留在年寒英脑海里,他似乎确定了仙者的身份。
是古仙的人性。
由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塑成,辅以名为“人生”的困境——无数次往复的轮回——古仙将祂脆弱的人性限制在无人到达的故乡。
那个祂不愿面对的故乡。
只是如此一来,年寒英和左明冬要面对的便是人性全无、不知形态的“仙”。脱离了可能的弱点,古仙将是「四时」唯一的仙人。
“真仙与界外到底谁能笑到最后,让我们来见证好了。”
其实还有一点让年寒英犹豫。
仙者描述的那个“吞噬”,或者说“同化”的过程,怎么听上去那么耳熟呢?
年寒英想到继任管理员的那个瞬间。
「四时」的一切像是一间透明的房间。
房间内的任意事物他都随意拿取,可他无意摘取。
当房间内的所有都对他袒露,现在,他的眼停留在唯一一处空白。
房间之外。
墙的外面都有什么呢,是之前不能解释的界外者还是其他像四时一样的世界?
我能不能在墙外找到他?
掌握万物的存在……是「四时」吗?
抱着这个猜测,年寒英果断跳河。「四时」的残页留在岸边,依稀可见上面的文字。
「等会见。」
“他走了。”
终于等到回音,左明冬冷不丁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摸鱼的仙者先是一愣,随机立刻换上一副哭哭啼啼的表情:“我知道了,小朋友还请节哀……”
“虽然长老人走了,但为了他着想,你一定不能放弃,要撑住啊!”
哀悼不过三行,仙者就憋不住地漏出原型:“什么时候开席?我份子钱都准备好了。”
“别以为你是长辈我就不打你吼。”左明冬强忍翻白眼的冲动,“他不肯告诉我。”
“男人不愿意告诉伴侣的过去只有三种,第一是告白失败的经历,第二是被人当小丑耍的经历。”
“……第三种呢?”左明冬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续,没好气道。
“看来你承认伴侣的身份了。”仙者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要是年长老河下有知一定也很欣慰。”
“……”左明冬终于没忍住,背过去偷偷翻了个白眼。
小朋友初显脾气,再逗就要出事了。
仙者自然见好就收:“第三当然是黑历史的经历!”
“不都是黑历史吗!”左明冬怒不可遏。
自己就应该游也要游到年寒英后面,也好过在这里听仙者讲祂憋了几百次轮回的垃圾话!
“此言差矣。”仙者高深莫测地摇头道,“你可知那长老姓甚名甚。”
“方维冠,维持的维,冠冕堂皇的冠。”左明冬不仅知道,还知道得一清二楚,“此人以文艺青年形象活动,说的是君子处事做的是一坨狗屎。经常沉浸于直播间营造的装逼人设导致听不得有人说他不好。”
左明冬稍作停顿,还要继续骂,却被目瞪口呆的仙者打断。
“好了好了,没想到小朋友也有这么暴躁的一面……既然大家都认识,就不用重新介绍了。”
“是方维冠扮演的长老?”
仙者口中不会无缘无故提到界外人的名字,还是和左明冬有过渊源、年寒英特殊照顾过的名字。
仙者点头:“应该是他。不知为何此人经常参与到异水剧场的轮回剧来,只是每一次我都来不及阻拦,就被河端严防死守的异人们一杆子敲下去。只能从他们口中听到几句关于此人的评价。”
“结果你也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但其他存在不一定。”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一个植根于古仙意愿的轮回里会不断有一个局外人参与进来?”
“或许古仙知道他和年寒英的矛盾,想拉进来作为对付年寒英的后手。”
“那他一次又一次的进入异水,一次又一次的被敲晕丢下瀑布,正常人会无视这种情况吗?”
“真丢下瀑布了?”
“千真万确,尸骨无存。”
“干的漂亮。”
左明冬伸出手,示意仙者照做,仙者不明所以,眼看着左明冬的手掌越来越近,直到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这是作甚?”
“是我们那边用来庆祝的动作。”左明冬正色,“所以轮回连他的记忆一并重置了。”
“没错,方维冠压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进入异水,什么时候被发现,什么时候被敲下瀑布。他的到来对祭祀没有任何作用。”
“但「四时」仍把他拉来,而不是重新捏一个假的易小鲜或者易大鲜。”
方维冠有何特殊之处?
除了幸运扮演年寒英所知的“方长老”或许就是只有两人才知道的交情。
“但「神宴」时方维冠表现出的怂样,似乎是在惧怕年寒英。”
“什么情况会让一个玩家惧怕NPC……”
突然一个被他忽视的事情重新显现
「玩家手册」的重编。
以某起事件为起因,「阴律司」对手册部分内容进行修改,其中左明冬最为关心的一项:“不可以任何形式谋取NPC性命。”
看得出后勤部每天忙剧本忙得作息颠倒,哪还能眼睁睁看到耗费他们满头黑发想出来的NPC被玩家轻飘飘抹杀?
原本左明冬以为这个改动是「阴律司」体谅同事逝去的头发,现在看来引起改版的不是事件,而是“事故”啊。
方维冠绕开「黄泉」判罚谋害了某位NPC性命,就是在法律至上的「阴律司」脸上狠狠甩了个耳光,怪不得崔珏都加班加点。
左明冬干笑两声,很快就笑不出来。
所有人都认为年寒英已死,他却好端端从瀑布下站起。
但这不能代表他没有受伤。
百丈之高,高于百丈。
从天水掉落人间,该是怎样的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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