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苍定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左明冬，片刻他将左明冬放在没有树根侵蚀的空地上。
“我，年苍定、抚云墟弟子。师尊口信，寻走丢的童仆……送来打杂的、小孩子。”
见左明冬露出不理解的神情，年苍定颇为耐心地解释一二，看上去真把他当成没上过学的小孩子了。
只是断断续续的说法让解释的效果大打折扣，旁人听了恐怕分不清哪边才是文盲。
“可、可我不知道我要上山打杂啊？”
左明冬的声音颤抖，像是从未听说过这件事一样。
“不是只打杂、在抚云墟，凡人生活、久了，会觉醒，接纳游灵。你父母、也这么想，送你上山。”
年苍定的话毫无起伏，听不出任何情感，他僵着脸思索片刻，伸手在左明冬头上来回几下。
“不怕，师尊、好人。”
似乎是考虑到他的害怕，回山的路上年苍定一直牵着左明冬的手，向他介绍山上的种种。
“石碑，名字。”“食间、好吃。”“道场，打架。”“师兄，好人。”“师妹，好人。”
就是这介绍，恐怕只有年寒英和左明冬才听得懂了。
年苍定迟迟不停，左明冬也就跟他逛遍大半抚云墟。路过一间平平无奇屋子时，他顿时收住脚步。
“书斋、很多书，我很好奇。”
截然不同的介绍让左明冬明白，有的事是从小注定、不随年岁增长而改变，例如年苍定的好奇。
例如他的扮演。
抚云墟最高峰上，仅有一间一人居住的房屋，左明冬随年苍定跪坐在旁，等待房屋主人发话。手指一刻不停地绕起圈圈，汗水打湿了衣衫，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不远的书案前独坐一人，年轻到不可思议周身却带有厚重的沉淀，仿佛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似乎是这份时间的洗礼，让那人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从古书里走出来的神仙，手持书卷似在阅读自己的传说。
古仙。
虽然早有耳闻，但真人果真是不一样的感觉。
屡次祸害其他地区的古仙，现在是年苍定的师尊。
左明冬调整坐姿，余光瞥向古仙身后的墙，那里挂着好几卷画作，其神韵和谐，运笔相仿，应出自同一人之手。
正对古仙本人、也是房间正中的那副，画中仙人作醉倒状侧卧在天，垂下的一手轻轻拂过云稍，丝缕光明穿过间隙照耀下界。
“仙人呢喃语，垂手拂云须。”
古仙自比仙人，为凡间带来光明。抚云墟便是他“照耀”的手段。
结合画作与山名，左明冬将古仙的心思猜得分毫不差，却猜不透他此时的想法。
像是终于读完书卷，古仙合书，终于看到前方两人。
“何处寻得？”
古仙的问题叫左明冬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在其他人知道。
“山林东边。”年苍定同样惜字如金道。
这一来一回的，左明冬算是明白年苍定不好好说话的习惯都是从谁身上学来的了。
但当事人仍没有自知之明。
“天佑百民，不复离散。以东为名，加之保佑，以后在抚云墟，你就叫佑东了。”
古仙如同慈父般诉说着姓名中的祝福，却没有发现左明冬浑身一颤的小动作。
或许只有他身边的年苍定才注意到这个细节。
这个名字将左明冬带回那晚雪原的告别。
“明冬你，认识佑东吗？保佑的佑，东西南中的东。”
年寒英的过去和这个名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左明冬真正理解了其中的意义，旅程已是接近尾声。
接下来他走的每一步，都将影响年苍定的人生，直至穿过第四面墙。
每一位送上山的童仆都要由古仙赐名，意为辞旧迎新。
等两人离开，古仙脸色一变，露出他从未在人前表现过的嘲讽嘴脸。
“天佑百民，呵，不过一介凡人，何来保佑？”
他重新打开书卷，淡金色的面板投影至空中。
而这其中，最为醒目的要属「四时」的地图。
春来镇、海山、百丈国和抚云墟。四地互不相通，互不相连，如同永远不会同时出现的四季。
代表任务的绿点几乎遍布「四时」的全部地区，一片绿光之中，空白的抚云墟显得尤为突兀。
这是古仙设置任务时留下的私心，毕竟他可不愿让不三不四的人进到自己的落脚之处，弄得抚云墟一片乌烟瘴气。
检查过任务设置，就在他合书的瞬间，似乎看到抚云墟上有绿光闪过，只是等他仔细看时，抚云墟依旧干净如初。
对此古仙不以为意：“什么黄泉来客，做出来的东西不还是有问题。等我放出全部游灵、修行大成，他们好受的……”
原本就因“走丢”的左明冬而不悦的心情，在看到面板突如其来的错误后越发恼怒。
以指代笔，游灵为墨，他写下几句话，指尖轻弹，游灵腾空越出纸面，飞出窗，朝着目标飞去。
左明冬……左明冬此时还不知道古仙的手段，他站在一座小屋前，以年苍定听不出的崩溃语气问道。
“这里……就是我的住处？”
小屋很好，有关不紧的门，望尽天的顶，一靠就倒的墙和下雨就泛滥的地。
和这里相比，他的那间破烂出租屋简直就是卢浮宫一般的存在。
很快年苍定的回答再度打破他的幻想。
“大通铺，不是、你的。是你，们的。”
看来抚云墟连基本的人文关怀意识都没有，给下人住这种地方，也不怕他们哪天集体罢工，或是在饭里下毒。
小屋里空无一人，因为现在还是白天住客们都去干活。年苍定将左明冬领到床位前，叮嘱他好好休息，明天再上岗也来得及。
左明冬只想说住在这种地方还有明天吗。
见他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年苍定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是瞥见空中的什么浮游物，表情严肃，犹豫再三，只得安慰一句。
“住不惯，可以、找我。”
此刻左明冬根本没心情休息。
异水祭祀尚未确定结果，用来沟通年寒英和仙者的「四时」又消失不见。自己莫名回到十几年前、名为抚云墟的地方。
未尽之事犹如座座大山压在左明冬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当务之急，先调查抚云墟上的一切。
左明冬溜出小屋，顺着记忆去到几个人多的地方。原先他还颇为小心，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存在。后来他渐渐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的人都没有表情。”
死气沉沉的，和他们相比，面瘫的年苍定都算是表情丰富了。
又看了几处，左明冬换了种想法。
与其说是面无表情，不如说是没有任何生命特征。
就连左明冬、一个陌生人的到来都不能引起他们的反应，所有人如同设定好轨迹的木偶般僵硬地行动着。
道场比武的师姐妹们，动作整齐得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书斋温习的师兄弟们，翻页的间隙像是约定好一般；食间忙碌的杂役沿着规定的路线一个接一个行动。
接连看过几处，左明冬只觉刺骨寒意袭上脊背。
像是误入了木偶的世界。
他飞一般冲出去，冲向周围望不见尽头的深林。
或是骇人的恐惧让他的精神高度紧绷也是高度集中，左明冬跑了许久也没有任何踉跄。直到跑不动了，他扶着手边的树，瘫坐在隆起的树根上。
“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就算左明冬在心里喊得再大声，也无人替他解答。对游灵一窍不通的他自然察觉不到那些木偶弟子身上的异况。
就在左明冬大口喘气，想要加快恢复体力时，除却本人重重的呼吸，耳边还传来其他声音。
“哗啦哗啦——”
是溪水声。
左明冬大喜过望，顺着溪流他就能找到下山的路，下山以后——
左明冬愣怔片刻。
他可不是为了逃离才来抚云墟的。
至少要带上年苍定一起。
有了这个想法，左明冬决定看看溪流的规模，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双腿几乎跑废，迈不开一步，他便咬着牙手撑着树干将身子拖到河边。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再熟悉不过的颜色。
黑色的河流从看不到尽头的山顶蜿蜒而下，柔和舒缓的水声像是根根羽毛，扫走左明冬心头阴霾。
木偶、抚云墟、古仙……几乎此前经历的一切都在水流的安抚下消失，只留下他空洞无物的内心。
水流仿佛吞噬了一切光源，通体乌黑。左明冬不敌引诱放低身子。凑近一看河水越发深邃，像个怪物大张着血口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左明冬没有注意到的角落，水面白光闪烁，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靠近河边。
就在他的脸快要贴上水面的时候，衣领传来不由分说的力道，将他拽离河面。
“不要看、会怕。”
年苍定的声音从头顶飘落，左明冬在吓死和勒死的空余时间，听懂了他的意思。
是说他看了会害怕？一条河而已，会不会太夸张，见面时的表演是不是有些用力过猛，给年苍定留下了多余的印象……
左明冬的自信随着思绪回笼逐渐消失殆尽。
他刚刚、是不是差点被那条河吃了来着？！
下周两门结课考，请个假，六月头再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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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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