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为何。”年苍定微微歪头表示疑惑。
左明冬也被他这一问噎到。
是啊,年苍定为什么要听他一介外人的诱言,抛弃抚云墟、背叛抚养他长大的师尊呢。
抚云墟上,他是古仙最看重的弟子,受无数同门仰仗;衣食住行皆有下人伺候,修行又有古仙本人亲自指点。
年苍定没有下山的理由。
如果他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等二人重新坐回食间、左明冬强硬将食碗塞给年苍定时,他才开口。
“因为山下有你闻所未闻的生活。”稚嫩的声音因回忆而停顿。
抚云墟以游灵修行,其他地方却不尽如此。古朴小镇存在两种修行之道,习武之人以人为本,求仙问道以仙为根。
独坐汪洋的孤岛有着唯一的信仰,岛民不分仙凡、倾诉保佑故乡的祈愿。
从天而降的河流将陆地一分为二,凡人居住的一边同时孕育着数不胜数的非人之物,双方斩除彼此,双方纠缠不惜至今没有分出结果。
而河流之上,或许是引起一切的源泉……
左明冬将自己的经历进行一些艺术性加工,削减掉过分暴露当事人的细节,剩下的便是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记忆放在同一个人身上效果出群。
年苍定听得如痴如醉,汤匙举到半空悬停住了。
“真的?但下山、过几次,没有你、说的……”
他似乎在思索如何形容左明冬的说辞,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本那样……”
“不,不只是下山,而是更进一步的……”左明冬缓声道,“你知道「四时」吗?”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大部分时间是左明冬滔滔不绝,年苍定埋头苦吃,时不时提问一二证明他有在听。
他们也聊了很多,地区、阻隔互通的屏蔽和唯一的通道「阵」,在「四时」的认知上,左明冬将他知道的内容告诉了年苍定。
当然不是全部。
为了调动年苍定与生俱来的好奇心,他保留了部分年苍定一看就懂的内容,例如阵法是由游灵绘制的符文。
如此一来,即便为了探寻幼时教导他的师尊,年苍定会踏上穿越地区的旅程。
便一定会走出「四时」、落在那片雪原之中。
“佑东,怎么、知道的?”
面对年苍定的疑惑,左明冬轻笑一声,却是答非所问。
“等你离开后就知道了。”
年苍定似乎不理解两者之间的关系,对着早就吃完的空碗发呆。
就在左明冬以为他要一直发呆下去时,年苍定忽然抬头。
“那就去吧。”
“去看,你说的、地方。去看、你是,从何而知,的。”
「四时」不存在的时间点,左明冬要想绘制离开抚云墟的阵法,便只能向一日一见的秋侯求助。
对方的态度似乎不是恶意,从祂愿意与年苍定交流和提醒自己「四时」消失的原因左明冬窥测一二。
谁知第二天他们先等来的不是秋侯,而是另一位。
昨日在食间耗了太久,年苍定原先还要下山重买一床棉被,被左明冬连忙拽回。
最多几天时间,也不是不能忍。
本着这个想法,左明冬提议将他原本的草席拿过来用。
这次年苍定没有隐瞒自己贴过来的小动作,将左明冬从头到脚都抱了个完整,后者只觉自己像是被小太阳烘烤着,也是不出片刻就沉沉睡去。
被摇醒时,左明冬仍处在全身心的放松之中,黏糊道:“怎么了?”
到早饭的点了?可抚云墟的食堂还不如他自己下的泡面,根本不想吃。
他边揉眼,嘴里嘟囔着诸如“不想吃”“难吃”一些年苍定听不懂的话。
但现在更重要的不是这个。
不等左明冬开口,就听年苍定结巴道:“……师尊、要见。”
“见什么?”
“你。”
左明冬立刻清醒了。
重新走在去往抚云墟最高处的路上,左明冬徒劳地确认今早发生的事。
“没说原因?”
“并无。传讯,只写‘携佑东一并’,应是叫我、带你去。”
“什么传讯?我怎么没听到。”
“游灵为墨,文字自寻、指定的人。”
“不担心,师尊不会、为难。”年苍定看出左明冬的焦虑,生疏地安慰一句。
只是此时的左明冬已经没心思听进去了。
记忆中年寒英和徐祈玩过类似的把戏,没想到是从古仙传出来的。
说起来徐祈貌似说过自己是被谁养大来着?同样是河神会不会秋侯就是他的养父……
等站在一面之缘的门外,左明冬才将脑中胡乱发散的思维重重压下。
来者不善,但他无路可退。
那便寸步不退。
推开门,古仙如往常修读书卷,一颦一蹙皆有真仙风骨。
直到年苍定带着左明冬站在离案三丈的地方,祂才像是察觉两人的存在,搁笔抬眼。
左明冬只觉祂的眼神化作实形,犹如游灵本体,湿哒哒地爬过全身。粘稠的潮湿感沿脊背而上,到后颈便一分为二,不约而同探向耳廓肆意摩挲,像是寻找可以进入的洞口。
被自己的触感和想法同时吓到,他不由瞥向一旁的年苍定,后者仍是一张面瘫脸,左明冬却知年苍定和他经历的不是同一种紧张。
至少他耳后没有奇怪的东西在往里面探。
这是抚云墟的待客之道,还是古仙本人的特别对待……
顶着脑髓被吸空的恐惧,左明冬咬紧牙关不肯出声。令他庆幸的是,古仙似乎没有当面处决他的想法,游灵只在耳廓外围徘徊许久,没有真正伸进去。
在左明冬看不到的视角里,几簇小指粗细的游灵试探数次,却都仓皇而逃。阻止祂们的不是其他,正是游灵无法压抑的、名为恐惧的本能。
左明冬体内有着某种游灵最为敬畏惧怕的气息,若是妄自挑衅,便会换来气息的主人不计任何代价的报复。
虽然游灵不懂什么叫做代价,但其他人明白。
古仙也不清楚为何派出的游灵无一成功,但祂原本也不打算让“佑东”轻松逃脱。
无论界外与否,胆敢觊觎他的物品,便要付出代价。
“今日吐纳暂缓。苍定是否知晓我让佑东一同来的原因?”
年苍定摇摇头,只是稍稍上前一步,试图挡在左明冬身前。
古仙自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花言巧语便说服他最看重的木偶起了异心,“佑东”定是不能留。只是摘除的方式还有待定夺。
古仙从不在意手下木偶的想法,抚云墟不过是祂一时兴起搭建的花架子,便有数不胜数的愚民送上幼子企图换得仙途一二。而这之中,能接纳游灵的体质却是少之又少,更多的只是一无是处的凡人。
于是犹如汪洋般吞噬游灵的年苍定便显得弥足珍贵。
看在游灵体的份上,古仙勉强收其为首徒,平时传授如何更高效接纳游灵,以便加快自己释放的计划。
只是如今看来,木偶有了自己的思考。
是时候让他重新想起自己的身份了。
“仅此一次,为师亲手示范,下不为例。”说着,古仙朝左明东的方向走来。
“说起来也是为师不慎,竟亲手放入摄人心魂的邪物。”
左明冬听了开头就觉不妙,刚要拔腿就跑,只是双腿仿佛被钉死在原地。
随着距离缩短,古仙不再掩盖内心所想,抬手放在左明东头顶上空,从他的高度能一览无余其袖口之下的躯体。
所以左明冬否认将那种东西称为躯体。
如果说异水黑天是永不疲倦的游灵海,那撑起古仙皮囊的便是尸山。
**的游灵堆积成块,一点一点组成皮囊之下人形填充。然而无论外表如何,浓郁如血的死气就是古仙怎么也摆脱不了的诅咒。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左明冬眼睁睁看着那人形尸山缓缓靠近,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死气将要触碰到他的瞬间,左明冬感觉心口传来一下剧痛,像是有人徒手扒开他心脏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借由衣袖遮挡,年苍定没有看见古仙施展的何种法术。
他只看到,也只看得进“佑东”脱力似瘫倒的样子。
“这才是真正的佑东。”
若不是顾及此人在年苍定心中地位,古仙甚至都不想伸手触碰他。
看在年苍定的份上,古仙分以最低程度的耐心在这具生死不明的躯壳上。
祂将佑东的身体放倒在地,示意年苍定过来检查。后者很快明白师尊为何这么做。
脉搏不明,心跳不响,呼吸全无。
与他同行两天的佑东,分明是个死透了的死人。
“想来逃山路上出事,又被小鬼夺舍。”古仙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飘渺而模糊。
“为师已拔除夺舍的孤魂野鬼,邪物向来擅长蛊惑人心,所言所行,切勿放在心上。”
年苍定本想如往常一样回应师尊,可不知为何,那一声“是”长了脚似的,从喉头一跃而起,沿喉管一路向下,最终落入腹中。
古仙倒是习惯他的沉默,这完美符合他对年苍定的印象:一个少言、听话、耐用的游灵体。
只要没了扰人的蚊蝇,木偶便永远只会是木偶。
左明冬:被口气熏得灵魂出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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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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