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出作乱的外来者后,古仙以“修行无一日懈怠”为由,照常进行每日吐纳。期间年苍定虽时有游神在外,终究一如既往地顺从了祂的命令。
“即使存心教唆,亦不敌栽培之恩。界外者不过尔尔。”古仙如是想道,便保留了年苍定吐纳后的自由活动。
年苍定循着记忆,一步一步走到河边,却没有第一时间给河神传音。
此时该称之为「秋侯」了。
他蹲在河边,静静与水中只着白衣的自己对视。
晨习时“佑东”穿着年苍定的外袍,师尊见状担忧校服沾染了阴邪之气,做主销毁,吩咐下人今晚将一套全新的校服送至他房间。
不知为何,年苍定心中滋生出一种“可惜”的想法。
不是在可惜外袍,衣裳本身并不珍贵,只是上面残留着年苍定好不容易弄来的东西。
或许是污浊体与生俱来的天赋,或许是师尊的修行催生了新的能力,年苍定发现自己可以主动放出身体内的游灵,即使游灵湮灭或重新吸收,祂们来过的痕迹却不会消失。
这种痕迹只有年苍定一人可察觉,师兄师姐们从未对此有过意见,就连师尊也一样。
昨日并非凑巧,而是他循着外袍上的标记找到“佑东”。
不,不仅是日常衣物,小到书斋里重温多次的旧书,大到自己的房间,无一例外全被刻下烙印。
从“佑东”带走外袍的一刻起,年苍定便掌握了他的全部动向。
看到他起床,看到他直奔河边,看到他对话河神秋侯……年苍定不得而知对方与秋侯交流的内容,但他坚信“佑东”不会骗他。
河神曾批判他占有欲过强,日后必会因此受挫,年苍定不理解祂的意思。
给自己的东西打上标记,不是应该的吗?
现在他明白了。
应该初见时就打上只属于他的标记。这样即使被师尊拔除,他也能循着标记找到“佑东”的下落。
似乎是河水奔腾地过于欢快,倒影随波动变形,他的左眼看上去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线折射而出。
长手长脚的年苍定抱膝蹲在地上,好像长在角落的蘑菇。
蘑菇晃了晃伞盖,说出第一句人言。
“秋侯。”
秋侯不意外年苍定说出祂的本名,不如更希望他就这么叫下去。
百丈河已经够麻烦的,一切与祂有关的事物,秋侯一概不想管。
说起来捡到的小鬼好像长大了?虽然还有些疯,至少到管事的年纪,哪天找机会甩锅好了。
提前制定好离职计划的秋侯不忘回消息,毕竟年苍定可是为数不多祂看重的存在。
距离被自己看重的木偶反噬的那天,想来不会太久。
「祂动手了。」
秋侯从未正式称呼过师尊,一直用“祂”、“那家伙”替代。
年苍定也想过两人是不是有过旧仇,然而秋侯明知自己是师尊的弟子却不曾为难,不像是深仇大恨。
可以确定的是,秋侯认识师尊,但师尊不一定认识秋侯。
“是的,说是夺舍……我不信。”
“有没有、邪物,能欺瞒、师尊?”
「很遗憾,如果连那家伙都看不穿,我肯定也看不出来。」
「但为什么不是有人说谎?祂或者是……你朋友。」
年苍定坚定地摇摇头。
“师尊不会,佑东也不会。”
秋侯没有执意改变他的想法,不如说想改也无从下手。
左明东的身份年苍定定然不能理解,因为规则适用于执棋手,而不是棋子。
「你啊,是时候该学会分辨是非好坏了。」
秋侯留给他的最后一句。
「我从未告诉他我的名字。」
言下之意就是年苍定被骗了。
乌黑的字迹重回河流,年苍定孤身一人,喃喃道。
“不会骗我,的。”
许久都没等到回应,年苍定意识到今日的秋侯似乎情绪颇为激动,没聊几句就掐断了对话。他拍去衣角沾上的草屑,转身向山下走去。
若左明冬还在,便会发现此时年苍定的路线正是昨日指给他看的那条。
古仙常言“避世修行”,有意限制座下弟子与山下亲友的联络,除必要任务外鲜少放他们下山。
然而年苍定在抚云墟生活了数年,对这里一草一木皆是了如指掌,早就拼凑出一条荒无人烟的下山小路。他轻车熟路地穿过树林,越过山崖,沿着小河走到人间。
小路的尽头是镇子后端接壤的山野,肉眼看上去近在咫尺,但倘若凡人冒然上山,只会迷失在无尽蔓延的树林。幸运的被巡山弟子救下送还回家,实在运气不凑巧,抚云墟无人问津的角落又多出一具不知名的白骨。
白昼流逝大半,正是凡人收了一日辛劳休养生息的时间。小镇家户不多,攒聚的人声与烟火气将白衣的年苍定隔绝在外,他好似从窗沿窥视他人幸福的外来者,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但年苍定从未停留在此。
很快附近的人家发现他的到来,热情地围了过来。
“呀,这不是抚云墟的小仙人吗?今日下山,仙师可有安排?”
“需要咱们的,不必客气!”
“对啊对啊,有我们帮得上的忙,尽管说!”
看来是把年苍定当做寻常下山的弟子了。
山下的人七嘴八舌地展示自己的好意,生怕他有一丝不满。
众多好言淹没了一道微弱的疑问,年苍定却没错过,循声看过去。
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见年苍定注意到自己,先是一缩,立马又直起身来。
“仙人莫怪,只是我家东儿上山以来,就再没传出消息,我们甚至不知道东儿是否安全上山。”
“你家,孩子、什么样?”
东儿的父亲一听仙师愿意搭理自己,激动地说起东儿长相。
随着他的描述逐渐完善,年苍定只觉体内游灵瞬间冲上脑海。
那是“佑东”的样貌。
年苍定张了张口,就看到男子满怀希冀的模样,不知怎么想到了“佑东”和那些令他浮想联翩的地方。
“原来,是你家。我认识,他、佑东。”
这回他学会的是谎言。
见男子一脸不解,年苍定沉稳道:“师尊赐名,为佑东,保佑的佑。”
这下不只是男子,周围一圈邻里都面露喜色。
“太好了啊老靳,说明仙师很满意小东啊!”
不等祝贺的声音平息,年苍定接下来的话又让小东父亲陷入沉默:“只是佑东,身体、特殊。修行、没成果前,不得下山。”
沉思片刻,他补充道:“也不能传信。”
“这……!”小东父亲显然很是失望,但小仙师亲自通告幺儿前程,说明此事已有仙师首肯,岂容他们凡人插手。
他很快换上另一种说辞,而凭年苍定的眼光,还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这也是吾儿的福气,我们作父母的哪能碍着儿女享福呢……”
听到小东一去不复返的消息,附近的人家纷纷噤声。在座的不少也送了儿女上山,为博一线问仙机缘。
只是不想代价竟是断亲绝缘。
“此外,下山还有、一事。”
“一套被褥,越软越好。”
小东父亲很快明白这多出来的被褥是为谁而来,二话不说掏出积蓄上镇子最好的棉坊购置。
趁着空挡,年苍定随便选到一人悄悄问道:“前阵子、下山的人……在哪?”
正是那些失踪的师兄师姐引起年苍定兴趣,去一探吃人河的真相,这才发现小河中寄宿的秋侯。
只是秋侯坦白不曾有弟子失足落水,祂也没在河边见过其他人的身影。
“被吃的人”又在何处?
年苍定也不知他从别人的回答中得到了什么。
“在哪?小仙师说笑了,咱们这好久没有您这样的人出现,哪来的其他人?”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比起被欺骗的愤怒,他更好奇真相。
为何师尊要隐瞒师兄师姐的去向?
为何那时他向小东父亲说了谎?是不想看到他伤心的样子,或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忘记什么?
…………
为何“佑东”想让他离开抚云墟、不惜以这种方式?
夜晚年苍定收到了新的校服,连同那床被褥一起,放在打坐台。
像是读懂他的迷茫般,他放在被褥的时候,看到一个指头大小的黑色斑点凭空游动。
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黑点兴奋地舞动着朝他撞来,在空中划过道道残影。
一下、两下、三下。
年苍定心里生成一种不可能的想法。
“佑东?”
下一刻黑点荡漾,化作一团墨水,凝成一句。
「怎么发现的?」
“怎么、发现不了,那是我的……”
“心头血?”
左明冬点点头……左明冬打了个勾。
「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起先被古仙夺走躯壳的时候,左明冬的确慌乱了一瞬。
不过几秒过后,他意识到自己仍在抚云墟、仍在过去。
却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包括古仙。
如同背后灵一般,左明冬只能在年苍定附近行动,像是离不开枷锁的囚犯。
原先他和年苍定一样不清楚自己的情况,直到看到河中的倒影——乌黑的水面最适天然之镜,水中的红发青年却有着河水一般幽深黯然的心脏。
得益于年寒英埋在他心脏的心头血,「四时」将他误认成了NPC。只是徒有意识没有载体,加上同源的血脉,左明冬就这么成了年苍定的背后灵。
虽然不能显形,左明冬可以将自己的想法以一句话的形式呈现。
例如这样:“你怎么知道是心头血?一滴血而已,没差别吧……”
有差别。
当然有差别。
那滴血蕴藏的复杂情感,是现在的年苍定怎么也琢磨不透的。
实际上已经做了(标记)
秋侯说的小鬼就是徐祈。
原先明冬的姓在“靳”和“左”之间摇摆,名其实也不是这个名,最终定下左明冬也是一番波折。这里当作彩蛋。
我服了,原本预约的科二考试结果当天系统崩了,所有人被迫改时间,第二次去考场的路上摔了个狗啃泥,最后还是挂了。
现在重开还来得及投胎到配备司机的家庭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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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心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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