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可是像你一样,敬重你爹呢!可他得到了什么?断手断脚、心脉尽碎,命丧黄泉啊!善恶有报对不对?若是天不降罚,便由我来……你呀,你要好好看着啊,看着你爹乖乖受惩戒,看着他断手断脚、心脉尽碎啊!只有他老实点,你才可以活命啊!”
卫郁青惊恐地看着听着,只想在这一刻变成瞎子聋子。
他才闭上眼,就听见齐勇功亲昵的语调。
“卫郁青,你怎么可以闭眼呢?你要是不看,我只能让你再吃点毒,叫你爹用剑时多用点力气……你可不能教我为难,教你爹为难啊……”
听懂了,卫郁青听懂了。
他越是想逃避,齐勇功越要他面对。他若不想让父亲受更重的伤,就定要看着他自伤。
卫郁青只能强忍着恐慌与畏惧,发着抖睁开眼睛,死死瞪大眼睛不敢闭眼,任由眼眶蓄满泪花汩汩涌下,将脸上身上衣上的血色冲得深深浅浅。
他最喜爱的父亲,他最向往的父亲,就这样在他面前,拿着手里的剑,一点一点将自己变成个血人。见他吞不下药丸,还哑着声音提醒着“吃下去”。
毒被压制得越多,他越是清醒,越是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越是头疼欲裂几欲昏厥。他不想看,却又不得不看。
因为自己被人所制,他便成了父亲的囚笼与锁链,困住了他的行动,锁住了他的力量!只因为自己的命握在别人手中,便拔掉了父亲的尖牙和利齿!
若不是他没有仔细分辨,若不是他轻易地相信,若不是他不够机灵……他们父子何至落到这步田地?
自责与歉疚压得卫郁青喘不过气,仿佛连呼吸都成了一种罪过。
年纪尚小的卫郁青不知道如何排解这种感受,却已将自己收监于心牢之中,诸多缘由未有联系,只将过错归咎于自己的疏忽大意亲信于人。
当他不得不看之时,他更想看清人心、看清因果,看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到此时境地——
亲人受危难,自己受折磨。
若是在面对陌生人时再谨慎一点,不要那么轻易相信,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若是眼睛再毒辣一些,观察再仔细一些,是不是就能知道齐勇功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若是自己的武功再好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
诸多“若是”,彷如深渊伸出的妖手,抓着他拽着他,让他堕入黑暗无法挣脱。黑暗如墨色晕染扩散,渐渐模糊他的视线、停滞他的意识,让他无法再挣扎一下,再往前走一步。
眼中糊成团的血色被黑墨覆盖,让他无法再看清眼前的齐勇功和父亲。
卫郁青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睁大的,知道身边晃动的是随时拿自己做要挟的齐勇功,知道前方那个颤抖又竭力自抑痛呼的是父亲卫朗……他明明看着一切,却觉得自己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一样。
那一刻,心里想逃的自己,成了令自己憎恶的自己!
他连注视着父亲都做不到!
浑浑噩噩中,他难以察觉时间的流逝,甚至在付奚月突然从后面的破墙里冲出来都没能发觉!
付奚月看见了暗号,知道破庙内情况不明,绕后潜伏多时,终于觅得良机,一举突破!
齐勇功情绪不平间又开始发疯,扣住卫郁青的手些微松开,突然就被人用断裂出尖角的木头扎了手掌,大力贯出,硬生生拽拖到地上!
那兵器穿透的一瞬间,血花顿时在卫郁青半侧脸颊和颈间炸开!温热的血腥令卫郁青顿时回神,竟然看见了有如神兵天降的母亲!
付奚月不敢松懈,反手抽出腰间别的匕首,压住还在挣扎嘶吼的齐勇功,挤压出全身力量到匕首上,找准心口位置大力扎下!
齐勇功发觉她的动作,疯狂抽动着手臂,乱踢着双腿。
付奚月早就用千斤坠压住了他的上半身,现下不欲横生枝节,只求速战速决,由不得她再多想了。
付奚月毫不迟疑,手上动作没有半分动摇,全力一击赌上所有!
虽有一滞,但匕首之刃已尽数没入!
刺骨透心!
付奚月怕这人突然乍起,转眼匕首拔出备用,可那胸口的硬物生生卡住了匕首,连带着一块被提了起来,硬生生在衣物遮掩下露出圆形的轮廓。
“竟然还戴了护心镜!”付奚月低声埋怨,却也不敢放开齐勇功。
那开了洞的胸口快速涌出血红,还叫骂着要报仇雪恨的齐勇功渐渐没了声息,骤然急促的呼吸也渐渐消散,整个人缓缓透出一股青白色,像是掉了色的染布,在归于安静的同时失去了鲜活的颜色。
“他……死了吗?”付奚月不太确定地问,目光却瞬也不瞬地盯着齐勇功,一点都不敢挪开。
鲜血淋漓的卫朗努力集中精神,等了数息才答:“死了。”
付奚月总算松了口气,不再维持千斤坠,这才分心去取那被护心镜卡住的匕首。只是再捏上时,原本稳如泰山的手却抖动了起来。
她原本沉稳的面色,终究还是露出了一丝惝恍。
前路未定,原本还觉得一家人齐心协力,总能从无妄的灾祸中逃离。但此时还是明白过来,他们这一路仗着侥幸之机,行事有些掉以轻心。而要想活命,还要更加小心才行!
看着家里两人染满血色,付奚月的心里难过亦惆怅。
只是,支撑三人前行的力量变成了她一个,她不愿露出独木难支的困窘让另外两人担心或内疚。眼中湿润一起,她就快速掩面擦去,不肯露出那么悲戚的神态。
卫郁青记得,母亲拿着匕首抖着手在自己近旁一步远的地方发怔,好一会儿才像是醒了过来,给自己和父亲做了简单的应急包扎,还问了自己一声“手上还有没有力气”。
卫郁青知道自己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摇头。
“阿青,你爹的状况不太好,伤处太多,无法行动自如,你要帮我固定住他。一会儿我要带你们俩一起走!”
卫郁青咬紧牙关,帮着付奚月把卫朗扶起,一块儿用拧好的布条缠稳固定在她背上。
付奚月检查了几次是否稳妥,又将夫妻两人随身携带的兵器固定好,拉过儿子抱在怀里就铆足劲运力,以当下最快的速度前行。
卫郁青窝在她怀里,眼睛望着那越来越远的破庙,只觉那残垣断壁的参差像丑陋的怪兽尖牙,张嘴一口就将自己的心撕下了一块,咀嚼后吞进了不见天日的腹中……
他觉得疼痛无比,却又无所适从。
“我错了……我错了……”
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敬书陷入梦魇,一遍又一遍地深陷心中泥潭,找不到自我救赎的办法。再一次面对父亲为保全儿子的退让和低头,再一次看着母亲为了照顾丈夫和儿子的艰苦和辛劳,他心中始终认为,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他的愚蠢和疏忽,一切都是他的错!
“阿青,不是你的错。”父亲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阿青,别害怕,醒醒,都是梦。”母亲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敬书猛地睁开眼睛,总算从梦境里挣脱出来,又重又急的喘息着。整个人木讷地望向天花板,眼眶控制不住落出泪花,他听着爹娘的安慰,恍恍惚惚了好久才分清梦境和现实。
梦里,他仿佛能明白父母的想法,知道父亲不敢放手一搏的原因,知道母亲蛰伏潜藏的忍耐。
可事实上呢,那些心境都是他们事后所说。
而他,从来就弄不明白别人心里的想法。
可那又如何呢?
日子要过,时间还长。
他的母亲没有放弃,他的父亲有所恢复,而他身上的余毒也在不断拔出……他心中的畏惧虽然未尽,但也看见了可以期待的未来。
“我没哭。”敬书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无人问时偏要答,属实此地无银三百两。
“嗯。”敬冬好笑地看着。
“噗,”张月没忍住笑了出来,被敬书挪开手臂瞪了一眼,立马改口,“好好好,没哭没哭。”
原本还被噩梦之色缠绕的敬书,在与家人最亲昵的相依中,仿佛在那一瞬间摆脱了心里的乌云,露出了孩子原本纯粹的颜色。
只见他佯装生气地攥起小拳头,捶了自己亲娘两下,小声喝道:“不许笑。”
他越是气恼,张月笑容越明亮浓烈,一边不那么较真地挡着他没有什么力气的拳头,一边认认真真地取笑:“呵……看来今天饭吃少了,都没什么力气。”
“阿月……”敬冬憋着笑出声想要劝阻张月,却始终没说出什么重话。
敬书和张月没什么气势地过了软趴趴的几招,见自己总被拦下,还是不服气:“我总能变厉害的!”
“小东西,你还差得远呢!”张月却是一点也不放水。
“总会变近的!”敬书坚定不移地回嘴。
敬冬看着儿子,心里也越发温软,亦是坚定又轻声地重复道:“对啊,总会变近的。”
互相支持的三个人,聚在一张不大的旧木床上,笑意轻快,仿佛心中的阴霾刹那褪去,从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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