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褚星河甚至来不及细想会发生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被薛铭辰拽着才知道自己的腿该往哪儿走。
金銮殿太大了,大到他们二人跑着跑着,险些找不到城门在哪儿,他和薛铭辰一路并行走着,却双双无话。
这世道太清,人心叵测,君臣又是叔侄,看着彼此,却不知彼此心中如何自处。
小雪缓缓飘下来,落在城门上,如同很多年前,薛贵妃刚刚嫁进宫里的时候,那时也下着雪,她十六岁进宫,就冠以贵妃的名号,皇上恩宠,不仅因为年轻貌美,而是因为她的学识和才华,性情温婉又理解皇上,不久后就有了“红颜知己”的称呼。
女人被拐到围墙上,喉咙被掐着,绑架的人算不上有多礼貌,似乎也没想让她活着离开。
可她总是觉得,这身后人喘气的声音,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
“母亲,别找了,是我。”
她蓦地瞪大瞳孔,褚仲安将她架在城墙上的一个长椅上,转到她面前,蹲下,轻手轻脚的将她的手脚捆绑起来,她看着这个人,有些害怕,但更多的还是惊讶。
褚仲安的动作很轻,同刚才将她拐走的时候不同,仿佛根本没想到要害她。
“臧北反叛,你是军师,不跑,怎么还回来了?难不成是想自投罗网?”
褚仲安的手一顿,闷声将那绳子系的更牢固了些,随后抬起头看着薛贵妃,有一会儿后道:“母亲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瞎操心。”
“我是回来夺回属于我的一切的,怎么能叫自投罗网?”
褚仲安说的理所当然,薛贵妃看着他,目光紧锁道:“子澈,我从小待你不薄,星河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有什么心事讲给母亲听,我过去说过,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始终都可以是你的母妃的。”
薛贵妃生性纯良,入宫之后,也没减去当年的单纯,说到底,最幸运的还是因为背后有薛铭辰在撑腰。
薛氏败落的时候,薛铭辰把一切都扛了下来,丝毫没有让自己的妹妹知道,就连他们父母死在逃亡路上的时候,他都蛮了妹妹四五年有余。
贵妃被保护的很好,是真的从出生到现在,配得上一个“贵”字。
所以她善良,单纯,性情温和,所以她阳光,乐观,期待白昼。
可是褚仲安恨这样的人啊。
他的母亲,本该如此,本该是臧北的祥瑞,本该被万人仰望,甚至自己都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可他还是出生了,作为一个不被允许,不被臧北接纳,也不被大楚平视的存在,他出生了。
褚仲安想过很久很久,因为不被任何人在意,他活着的理由是什么,直到后来得到了母亲留下的功法和过去的书信。
他看到了这个母亲的伟大,看到了俗人一世的贪婪和荒谬,看到了自己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这是圣女布下的一盘棋,而他甘之如饴。
他要成为最利的剑,成为最毒的虫,哪怕成为母亲的一个最不起眼的棋子,也无所畏惧。
褚仲安早已经死在了长安城的那个中秋节,活下来的,是圣女的仇恨。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最后去向何处,能名正言顺的去做一切自己想要的事情。
他需要一个信仰。
“我有意识的时候,就不记得母亲是什么了,我只知道,臧北的圣女不该成为阶下囚,更不该成为别人身下亵渎之物。这是大楚的罪恶,就该有人来惩戒。”
褚仲安抬起头看着薛贵妃,眼中尽是悲哀,唯有一抹恨意飞快的划过,道:“褚星河如何对我?不过是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而你,也只是可怜我。”
“可怜我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之所以会变成那个样子,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他说完,薛贵妃还想说点什么,不过他已经不想听了,站起身,瞥向城楼下火急火燎策马过来的褚星河和薛铭辰,禁军跟在他们身后,列阵看向他们。
如果再眼尖点还可以发现,央金也正在队伍之中。
“看来你的救兵来了,带着你那好儿子,来把大楚的江山拱手给我了。”褚仲安冷嘲热讽道。
“说来也可笑,他那最信任的禁军统领,还是个大周的皇子呢,每日不想着复国报仇,倒操心起别人的家事了。”
“你说什么?!”薛贵妃这下是按捺不住了,声音都险些没有收住,问道。
“啊,你还不知道啊。”褚仲安的视线还落在下面的人身上,不打紧道:“那萧亭澜就是前朝太子萧仝,当年战乱的时候和自己的妹妹萧茹一并逃出了这个地方,结果却心甘情愿为你们大楚当了一辈子的禁军。”
“说来,还得感谢你的好哥哥呢。”
“你到底什么意思!”
褚仲安居高看着薛贵妃,终于冷下脸来,像是也懒得解释一般,摇了摇头,挑眉,丝毫没有半点晚辈对长辈的敬意,冷冰冰道:“听说你劝薛铭辰,不要做个心狠手辣的人。”
“你可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心狠手辣,如今的你,早就同当年昭惠妃一样死在冷宫里了!”
“慈爱,端庄,优雅,正统世家......”
“京城的哪个妃子不是?!但是有几个能体面的进来体面的出去!不过都成为了权利的匕首,又在最重要的时候被抛弃,因为是女人。”
褚仲安道:“因为你们女人,俗贱,低廉,死就死了,没有人在意,而你们的父兄子孙,根本不会看你们一眼。”
“这就是命。”
“褚仲安!”
褚星河和薛贵妃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城墙上和城墙下,回荡在悠悠的天地间,百丈高,独怆然而涕下。
“啊......”
褚仲安摇了摇头,抬手放了一个信号出去,那信号炸在半空中,比牡丹花还要绚烂,比落霞还要凄美。
紧接着,马蹄声隔着老远就听的清清楚楚,几十万的军队在长安城下相遇,对战的是只有两万的禁军骑兵。
这是最荒唐的年代,民风开放,断袖破鞋漫天飞,山河残破吃人肉,十万里路山水黄。
“褚仲安!你有什么事儿冲我来!不要伤害我母妃!”
褚星河放下了身为一个皇帝的尊严,对褚仲安喊道,果不其然,那人显然好奇极了。
“哦?”
褚仲安向后示意了一人,紧接着,便从城墙上飞身而下,落在了褚星河的前面。
萧亭澜见状,长枪拦在了自家陛下的身前。
他总是这样,尽职尽责,为报恩。
报谁的恩?
他不能答,也不会答。
薛铭辰站在褚星河身边,萧亭澜的举动尽收眼底,许是心中有些痒,他微微仰头摩搓了几下手中的扳指。
他今天没有戴很多扳指,那手上也不被禁锢的多么花里胡哨,唯有一枚木制的甚至有些粗制滥造的指环,将他困在了这长安城中。
“陛下英武,为了一个女人,将整个国家的尊严抛下,来求我?”
褚星河看着他,喉结滚动了下,但仍然冷静道:“你想怎么样。”
“没怎么样,”褚仲安打量着他,摊了摊手:“你们不用这么紧张,反正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大军还未到,你们就能杀了我。”
“况且...对我防备心这么重,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你那母妃,还在我手上。”
褚星河抬手拍了拍萧亭澜的肩膀,那人于是犹犹豫豫,缓慢地放下了长枪,立在身侧。
褚星河这才发狠地望着他,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啊,求我。”褚仲安耸了耸肩:“当面给我跪下,我就放她走。”
“殿下!不可!”
“星河!跪!”
萧亭澜和薛铭辰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两人听见对方的话语之后,纷纷一怔,看了对方一眼,随后又飞快地偏开了头。
“这么果断?”
褚仲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挑了下眉道:“那我突然就想到了另外一个法子,不然,你换一个?”
“你快说。”
刚刚那选择,褚星河哪个都不想选,也都不能选。
一个,是江山社稷,他是无数人仰仗的唯一希望,他不能跪,一旦跪了,史书唾骂是小事,只怕无数人,就要陷在这水深火热中了。
另外一个,是为家的恩情,那是他的母亲,是薛铭辰的妹妹,是天下女子的榜样。
薛晚清,是唯一一位真正的女才子。
“我换。”
褚星河想都没想,答应了下来,又补充道:“我当你的人质,任何人不会跟上来,但你要保证我母妃毫发无伤。”
他成为人质,总比下跪要强,好听点说,就是成为卧底,至于坏了怎么说,也得看他想怎么说。
不过委屈点自己,倒是一举两得了。
况且,就算不是因为这样,那是他的母亲,他也不会不救。
天下固然重要,但他目光狭隘,只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只是在那个时候,他想起了宋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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