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日光浮在银白的地板上。
已经是正午了。
陆休遥赖在床上,慵懒地用手拨弄着床铺上金白色的光。
许久未见过的太阳,再出现时总会让人有几分眷恋。
敲门声轻响,陆休遥不愿起身,一把将被子盖到面部,闷闷地道了句:“稍等。”
敲门声反而更急切起来,单向隔音墙却完美阻挡了门外的焦急呼声。
陆休遥轻叹口气,从床上爬起来。
刚刚换下睡衣,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就忽地停止了。
他皱了皱眉,念叨着管理员似乎也不是这么沉得住脾气的人,但既然没人催,他也就放慢了动作,享受着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的正午。
推门出去时,就见管理员与黎知俞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再准确些,是黎知俞单方面地盯着管理员。
管理员双手搭在膝上,眼神回避着黎知俞,面上却还是一幅假笑的模样。
黎知俞后倚着沙发,双腿交叠,一身墨蓝色睡衣穿出来西装的肃穆感,只是还要忽略他脖颈手掌上缠绕着的层层纱布。
看到陆休遥出了房门,他才收起唬人的模样,乖乖收起二郎腿,但那双示狠的眸子却转而开始盯着空荡的桌面。
像一只凶了主人朋友的小狗,自觉撇起了飞机耳。
陆休遥被自己脑子中突如其来的比喻萌住了。
黎知俞再抬头去瞥陆休遥时,就看见眼前人一手握着拳,抵在微微抿起的唇边,低声浅笑,眼角弯着,带着懒意的眸子里盛满了亮晶晶的碎光。
黎知俞神情放缓了几分,喉结微动,舔了舔干涩的唇。
“陆先生,你可算起来了。”
可惜身旁的人并不能读懂这旖旎的氛围。
他焦躁地站起,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因为身侧的黎知俞,不愿再说。
停顿数秒,陆休遥敛起来外溢的笑意,给了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一边坐到了两人中间。
“有位郑先生要买您的《苍浪》,说什么也不肯听,还花了大价钱。您出面去见见他吗?”
陆休遥摇了摇头:“说到底这些摄影作品也不是出自我手,不过是跑了天涯海角把这些收集出来的罢了,他要是实在想要,给他就行,我就不出面了。”
话罢,就见管理员下巴都要惊到了地上,急得都要直接上手去摇醒一旁淡然的陆休遥,另一边的黎知俞也是眉头紧锁,但却也没说些什么。
“陆先生,哪一幅不都是您花了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收集来的,这次怎么就这样送出去了?”
陆休遥没说话,强硬却沉默地表了态。
黎知俞抿了抿唇,呼出口浊气,他垂眸盯着冷白的地板,难得的心情低落起来。
自从自己18岁那年满身伤地被22岁的陆休遥捡走,他度过了安稳的一年。
进入那个别墅的第一天,他以为他得救了。
第二日,地下拳场的人就找到了他的行踪,连带着把满脸茫然却还要护着他的陆休遥一起揍伤了后,又向倒在地上的陆休遥讨要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赎金。
黎知俞第一次后悔弄伤自己——他根本还不了手,可那时,他更怕的是陆休遥把自己送回去。
他痛恨极了那些得寸进尺的人,更绝望马上光亮的日子被粘连不断的污泥吞噬。
他红着眼低下了头,跪倒在温热的地板上,感受着身侧流动的血逐渐冰冷固结,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
他没等来粗暴的推搡,反而是一声:“喂,黎子囿?你这名字起的一点都不好,被锢死了。”
含笑的抱怨,反而让他更加软弱,他不敢抬头了。
他害怕那个心软的陆先生心软到被牵连后还能交出那些数不尽的赎金,这会让他多年来对富人的仇恨化为乌有,让他赖以生存的痛恨须臾间散尽,让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正卑劣的人。
“黎知俞,这个名字怎么样?就当我花钱改了你这晦气的名字,成吗?”
子囿,知俞,呵。
一声嗤笑从嗓子眼里挤出,转而,他听见自己怮痛却压抑的哭声,从自己的伤口中拼命涌动,从未流出过的泪从骨血中分离,又融进了地板上殷红的血里,止不住的颤动让他的压抑的哭声变得怪诞,像雨中湿滑的胶皮鞋一声声吱叫着。
一双手抚在了他抽动的背部:“不成也没事,一个名字而已。”
“成,我喜欢。”粗粝的声音黏连着血丝,强硬地栓住了陆休遥含着怜悯的心。
黎知俞不知何时停止了抽泣,泪水混合着血液乱七八糟地铺在他的脸上,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望向陆休遥,连眼廓周围还带着青紫,声音却是执着的。
陆休遥听见他喊了自己一声哥,听见他一遍一遍重复着他的新名字,似乎这样就可以彻底与旧日子撕裂,似乎自己就是他的新生活。
两人在别墅里度过了互相舔舐伤口的一年,安慰平和。
黎知俞时常在想,这样的日子,如果可以永久地过下去,那他愿意死后进入地狱的第八层,进入伪造者的壕沟,用摸不着的来生赎罪。
可日子终究会往前,陆休遥似乎并不是能安稳住性子的人。
他花钱将黎知俞送入大学,随后孤身前往世界各地,去寻旧地球的痕迹,成为了所谓的收藏家。
第一年,陆休遥时常还会回到那别墅,和黎知俞度过平和慵懒的周末,聊着那些已经灭绝的花;第二年,陆休遥似乎有了更加远大的目标,一去便是半年,甚至会带着些细碎的伤回家。
别墅里的空白逐渐被填满,四处都是旧地球的影像,黎知俞转而怨恨起这些毫无生命力的影像。
或许不是影像没有生命力,是离开了陆休遥的黎知俞不再拥有生命力了。
可陆休遥似乎是个情感漠视的人,他潇洒自由,说走就走,却连个联系方式都未曾留给黎知俞。
第三年初,黎知俞拉住了要走的陆休遥,说了爱。
陆休遥愣了半晌,留下了联系方式,抛下句:“知俞,我们线上聊好吗?飞机马上要起飞了。”
那是陆休遥第一次含糊地掠过了少年的告白。
那年,黎知俞伪造了场车祸,把远在南极的陆休遥强行唤了回来。
陆休遥亲自照顾了他半年。
每当伤病即将痊愈之时,黎知俞总会不遗余力地再次伤害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永远地和陆休遥在一起。
每次计谋成功之时,黎知俞都会庆幸,庆幸陆休遥是自己名义上的哥哥,哪怕没有所谓的爱情,至少,他还是我的哥哥。
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就像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正当陆休遥第三次收拾自己的行李时,黎知俞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陆休遥没说话,只留下了一张泛着冷白光的卡,离开了。
黎知俞在医院里独自度过了一个月,便强硬地要回家。
可无论如何,无论他怎样折腾自己,陆休遥都没有回来。
直到临近年底,陆休遥回了别墅。
那时,他带回来的便是那副《苍浪》。
无边的绿色,比人还要高的草,勾勒出了风的轨迹。
那是陆休遥的挚爱之一。
现今就这么轻易地转赠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就好像,自己苦苦等待的那些日子,无法言说的那些情愫,也被转手于人,从未被珍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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