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洛方自然认得年燕衣。
在他少时一身伤痕的时候,高座望着满堂的亲族,耳边还有所谓亲父的循循劝导。
此人难得态度轻缓,扳指挑过契书,嘴边悉数了过往恩情,连探来的一眼也是含笑。
可是洛方不愿去笑。
彼时众人的欢喜,只是为了牵动一桩姻缘。
中原盛势当头,而东祝遗族在外,少见走尸客登门示好。正如使者来意不明,也为了两地交好,特意请来这本契书。
当一页页纸翩滑落,长老念起古晦的词句,在血珠曳动之下,左右牵起两家小孩的手腕。
“两心契同,青丝伴老。”
洛方从书中读过这一句,只是相隔了火光,他与那位本族小姐来回看去一眼,并未知晓字句的长久。
反是对方横眉挑衅,小声问他刀在何处。
洛方先是一愣,笑着回答:“自然无处不在——”
堂风淌过之后,他们追逐上长墙青岩,踩影晃得匆匆,任一角衣袍猎风咆哮。
不过须臾,铮鸣从鞘响彻了云岚。
天顶是刀锋无瑕的冷光,洛方托掌回身,见到搭剑从旁边挑起流波,而羽衣早已停住举动。
“我名年燕衣。”她笑得开怀,散去了余下拘谨,惯有的盘算也在顷刻不见。
真正似一身羽衣轻盈。
“塞外当真好!来去自在,东祝的风都是束缚。”小姑娘踩着石沿,又兀自抱怨了几句。
洛方听得发笑,眉间一展,也在心里认同。
江湖内地虽名五洲,却首家居多,随处都是谁人盯梢。横路四方堵墙,仇怨也是过肩就见。
他随意嗯了一声,问出心中疑惑;“你来过这里?”
东祝主名在外,再是走尸客的传承异于俗世,何处都难听到对方的传闻,主动联姻也是百年一见。
年燕衣显然也想到这点,侧头看着不远的草影,突然攀袖带下了洛方。
两人从风里淌过,随后稳稳踩在地上。
“师父曾有一位爱人,就在塞外之北。”她叹了口气,分明过眼是稚面,眸里凭白生出几分沧桑。
“后来生了重病………就病没啦。”
洛方没料到如此,眼睫一颤,只是说入土为安。
“不会的,一把火都烧没了。”年燕衣摇了摇头,眼里折着光,好似又看到了那日熏天的旺火。
“我亲眼所见,师父将火折子丢下去,然后就——”
她将玉剑收回腰鞘,柄首的佩饰颤动,忽而晃过眼下。
“这是……”洛方心思一顿,低头瞧得仔细。
见到的琥珀灼灼生辉,里面羽翅怒张,安静封存着一只玉腰奴。
“此物为飞兽,非是塞外不可见。”年燕衣跟着停下话,有心看了几眼。
“虽为师父偶然带回师门………我还是觉得投缘。”
洛方收起惊讶,颔首点了点头:“家中圣物也是如此,寓意太平。”
而五洲动乱不断,举世难安,太平实在无处寻。
年燕衣捧着琥珀,听闻若有所思。
她到底还是小孩子,旁物一时打岔,也都忘了两人之前的话头。
沉默片刻之后,她又问道:“可是江湖偌大,哪日能在东祝瞧见呢?”
“或许,等哪日天晴了。”
洛方掩下眼里的迟疑,轻言回应,心中却知晓两人不会太平。
借如他们眼里都映照了一道身影,随风之后,仍是半步之距。
血煞教永远停在塞外,中原野心如甚,而走尸客只能躲在五洲之中。
在师父死去之前,世道还是如此。
28.
最后那场大火从天顶蔓延而起,洛方看着中原大乱,血煞教也是蠢蠢欲动。
明火能够照见一切恶念,或亲友背弃,也或生死之别。
在逢人自危的关头,东祝发生了内部分裂。
无人知晓缘由,只得知聚首的门派争先竞走,其中最甚者,当属走尸客的下一任家主叛变。
“此女抱负如此?实在可笑!”使者忿忿甩下契书,扬言要报复东祝。
“我教少主怎会输给一无名小士,必然是预谋在前!”
“昨日他人靠山,连毁约也是随意,今日我等一定要踏平中原!”
那一声又一声讲得凛然,底下的同族更是高声激昂,燃起手中每一把火。
到处都是贪婪。
洛方站在帘幕之后,目光越过千万火澜,清楚望见高处的人。
血煞教素来勾金的衣袍晃着灼光,连一点月白都染上明艳。那张伪具遮住了对方的面容,只透一双冷目,流光也卧着晦色。
而洛方并不认识此人。
他虽是常年闭关,到底认全了族里十来位长老,连上头几位的喜好也熟记在心。
台上之人显然并非使者,每步走来,又熟知这里的一切,口舌更是惑人。
那些话并未明面挑衅哪门哪派,却跟谁人有着一丝一缕的牵扯,深藏其中的杀箭正对中原。
“护我血煞教,长青永不败!为少主尊严,将杀走尸客!”
当最后一言彻底落下,血煞教的狂怒更是被掀到了高峰。
滔火在这一刻崩裂四溅。
洛方的视线不停,扫过教中弟子,袖中指骨拧作一拳。
待那些明火将熄之后,心里却仔细想起那身羽衣。
“两心契同,青丝伴老。”他恍惚才知觉每一字的沉重,从身后门派,再到生前光景。
东祝的算盘居重,两地联姻无疑是为一把管物,它能敞开那扇封闭的门,走进中原大道。
所有人都在盼望这一场人间。
可是真正的快活到老,从来须得手起刀落,无一人幸免。
中原的五洲不得安宁,塞外也不甘驱逐在外境。他们争在天下二字,那些贪婪又引来生杀,动乱此间的太平。
而年燕衣早已跳出了束缚。
正如洛方当初与她说,人不为己,天悲地崩。
“即便同为血脉至亲,即便恩情重山?”少女眼里还是懵懂,手中却跟着撕掉了那页纸卷。
当日的巫术已经种在两人身上,同心蛊可为功法大补,只需要毁去契书。
洛方划去上面的字,笑着将红书丢入火盆中。
“自然!不为太平契同心,惟愿青丝到白头。”
爱恨都是如此。
所以当他得知年燕衣离开宗门,选择站在一人身边,只为她庆幸。
所有人都不该困住,乱世难寻安身地,何况心心相应。
直到洛方离开血煞教,真切看到羽衣身旁之人,更是坚定这个想法。
“不过,李青崖……李志?”
少年从过往的硝烟回神,眼下只徒留了宁静。
他借着幽幽月色,含笑朝着人群投去一眼。那片夜风之后,还听见一声棋子落盘。
“这江湖,当真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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