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云阙玲珑楼,谢舟上京人。
在天火彻底绝迹之前,满街的游本相传,家户皆是道说这一场奇事。
他们未见其中全貌,只知晓灾厄从天除尽人,上京仅有一家医馆问诊,历经了三日三夜不眠灯。
木架的担户多是躺着尸具,一来一回少有千万次。后来三更又是响起一阵摇铃,火场的赴尸全部醒回人间,举迁去了云阙西部。
此处正是位于西塞荒地。
彼时五洲尚未合盟,各路边野也没能平定。腹背受敌之下,并无余力探知塞外的动静,徒留了一本江湖书录。
而北塞身为近邻,洛方却整日盘算走棋,无心求索奇闻,最后来往只见过游本的云阙。
玲珑楼。
它掩埋了曾经的西部,记下了东祝的云阙。
书录一记玲珑,传楼如甚奇异。说是走尸客道行诡秘,悲回秋里,传承皆为遗躯行者。
而秋雨杀人,尚有青客回春。
京上城府井条并错,独是谢舟清出淤泥。此地阔水银临,水面的湖舫皆为青客所居。
他们道行善鬼,难明正邪,坐收江湖腥风之后。虽是开堂了医馆,覆手能生白骨,无情翻袖也能毁人不倦。
好在明火危下,青客为济世救人。
三十年再会的灾厄抢险,医馆扶民无数,最后却举族出京,奉着一道圣旨隐去江湖。
无人知晓真正缘由,只记得青客第四传代者,名作路青客。
“此人命中唯有一子,可惜祖上难得善德,不到满岁就已夭折。”悬顶的剑偏离,吕布谷抬起头,敛尽了锋上的寒芒。
尽管卧石的束缚消散,话里一字一句却如霹雳,骤然轰在洛方的心扉。
只因重来之前,青客的传言并非如此。
“不可能!第五传人身弱,还未到问师的时候。”他下意识出声反驳,见到一双笑眼望来。
“你并不认识青客后人。”
吕布谷说得笃定,一如指上的飞翅牵动,细碎扇起长尾的流光。
道风迂回而过,将只片鎏金散入其中。兜绕百转后,映照在两人视线之内。
它并未沾上那身玄衣,倒是围在洛方身边。
“你……”
少年迟了一瞬,照面望着金粉染袖,须臾从卧石翻下了几步。
他非但没有向后躲避,还徒手抓住了碎点的金粉。随着掌心的光覆没,乏力感逐渐褪去。
好似落水不清不楚,两人口吻并未沾上丝毫俗感,反而借为渡桥来汲取身炁。
其中的牵连尚未明朗,如今吕布谷施招重演,甚至借此踩上一头,无疑是为威胁。
果然用意不善。
洛方眼神沉却几分,只能就势顺步,倾身逼近那身袄粉。
“所以呢,那又如何?”
事关一盘血仇谋计,他咬死了字句,作势不肯多说。
那道目光狠戾,终是剥离了寻常的假象,披着狼兽野性,一寸寸巡卫自己的领土。
为了埋藏的隐秘,也为剑心之傲。
“你初来中原,如何打听?”吕布谷按下心口的共鸣,撩起帘目,任由忆起的浮影重回轻浅。
他们于此四目相对,那层流水终是迸出几滴血色。
纷流淌过两人的心弯,妄想从曲绕里找出裂缝,逐一击破彼此深埋的秘密。
而无谁能够退缩。
“话是这么说,小师妹又如何打听的。”洛方扯了扯嘴角,眼神冰冷。
他势必不让人揭开藏事,直白望入那双眼里,又将话头强势拦了回去。
“此事之后呢?”
“青客一生救人救世,无能救得亲子。”吕布谷嗅着风里的血味,转过目光,莫名念字娓娓道来。
“幸有斩笔流传在医馆,寄灵慈悲……当日竭尽了灵力,又挽回那孩子的性命。”
正是话锋临头之时,此人突然轻轻笑了声。
“至于他为谁……”
少年似是兴意盛起,催着指尖的玉腰奴飞动,掌中又托住斩笔的把柄,轻漫触上那对振翅。
金光放明一刹,那些惨败的伤处恢复如初。
“载父之恩,过去字称昭君。如今换名有为,保命来往山岳。”
重合的声调轻虚,仿佛经过一场重伤,运身尚且盈亏。
只是其中音色分明,熟若过往如今都是铭记在心。
叮铃,叮铃。
洛方眼睫一颤,拿出了那串银铃,上面的裂痕早已复原。
“原来……”
他迟迟抬起眼,迎对吕布谷的目光,听着这人笑在耳边。
“先前还问走尸客,她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56.
字句无情,字句却真。
每落下一节字,净铃的震声愈发响动。透过梁上水帘,沉闷荡在楼阁之间。
只是它到底意不在鸣,随着每一颗铃珠照出银光,绳串拨长身影,倏然从洛方手中挣脱。
叮铃,叮铃。
那几声响极为悦耳,他抬起头,看见净铃一纵悬上半空。
似是经由了谁人的呼唤,它盘转半圈尾缀,曳同一阵冷风伴入了层层帷幔之后。
此番波动不小,却未带走细散的光点。鎏金始终徘徊在少年身边,直到细碎的靴步踏近。
“久日不见,难得如此挂念妾身。”
年燕衣撩开帘帐一角,手腕细微响动,牵着重新系好的银铃。
那截指尖绕过珠首,徐徐催出几声促调。湮波逐音之后,散尽了鎏金粉末。
像极了一记无声的敲打。
洛方回忆棋盘的转变,指腹捻着金粉,余光瞥见吕布谷突然轻笑一声。
“不过一日有余,你这久日何来?也从大道三千说起?”
少年的眼如杀刃,直白刺向了年燕衣,字句莫名也扎在洛方心头。
江湖虽是奇客如数,一路的险恶却不还人间。逢谁皆为来路殊途,也非凡者待遇。
他无意哪般奇事,却介怀携刻今生的不甘。
那双手缓慢摸过旧疾,记得每回涉死挽命,深知痛楚永是不能好了。
常理有六道,世人皆为走一遭,所有痛彻尚且埋在皮肉里。
荒唐重来之后,那些又渗透了他的身骨。仿佛一个印记,连着五脏经脉,不得轻易抛离。
而吕布谷向来出言不虚。
从前尚有结契心蛊,是否并连两人殊途,年燕衣也来到了返世?
洛方想得出奇,不自觉抬起了眼。
“三春哥。”少女似有所感,与他转回目光,熟稔道来小名。
她终于卸下了再遇的伪装。
只是这回照面瞧来相识,却又生疏无常。
正同轻声一改娇俏,稍冷踩过字句,像是扑天奔走的寒意,也似凝化了过往。
最后无端横来一对悲秋目。
少年瞧得怔愣,并未留意字句之后,吕布谷也是变了脸色。
“三春,洛三春……”
随着熟悉一声落下,迎对的双眼牵过前因种种。里面倒影了明楼仙迹,也收尽身后几张百态。
洛方醒来并未留意四周,当下顺势回头,才发觉处境还处于危险之中。
他们仍是身在瓮里。
腐水的一步棋并未乱局,吕布谷或幕后者介入,众人反而来到了顶层。
不同楼底晦暗不清,此处皆是通明。赤红的灯笼照透一地血色,斗祸围巢已经潜入了隐地。
徒留李青崖披着余光,耳边听过几人对言,安静靠在一角守候同门醒来。
他身上的伤势未减分毫,只是玄衣换更,将败灰擦得干净。
看似悉数相照,却为谁人心中假意。
彼时察觉目光投来,少年身肩一顿,仍是固执望着帐幕,还在向其中探寻。
即便不闻只字,洛方也心知肚明,此举是为余下之人。
杨照荷。
他从思虑转到帘影之后,平条的长廊藏在霭雾中,未见任何动静。
那道目光又回到了少女身上。
“既然你在此处,三师兄呢?”洛方看着年燕衣,过眼都是茫茫雪色。
走尸客的道行未必消寿,她却不复韶华。苍发垂散在绒领间,衬得脸色越发病白。
亦见一身伤势颇重。
“自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年燕衣并不在意,只是固执相望,余尽的话覆没响铃之间。
她似是在等候初来的回应,以物换物,亦为幕后权重谋得情报。
而吕布谷也在这场尾戏。
“到你了。”少年说着话,仿佛在耳边落下又一颗棋子。
啪嗒一声,这盘对弈还是迎来了交锋。
洛方沉默片刻,目光越过烛火,唐突瞧见李青崖或是左秋楚。
所有人都盼着头,无声混在暗流里较量。
他攥紧掌心,如同口齿衔着字句。只是边关的衡门偏失,终究叹出了从前的小名。
“阿书……斐书。”
年燕衣听闻一笑,眨动了长睫,模样好似两人初见。
那时候红灯也是堂亮,使者讲着两字之罪。流金铺叙了前书对契,朱笔又题写下另一句话。
难狱阿斐,如琴罗书。
洛方从前不知其中深意,如今临到危头,以身明悟了每一字的沉重。
“重来一世如何?我们都活着,又不曾活在世上……”
少年兀自笑讽,腰袍随身翩动,像是瞬息翻转了困局。
只是棋子落定之后,他又背出一言:“大难未将生,死从人心恶……前世您的卦辞,确是看破了天下。”
那双眼敛去几分疑色,漫过帐幕,从层层光里找到一道身影。
透纱之下,竟是望来相似的目光。
随着堂风四处纷起,帘珠哗然荡开。剪影须臾变换了位置,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身功法如蝶,好似来者的面容相熟。
“不可能、不可能……”
左秋楚看得恍惚,李青崖更是踉跄站起身,难以置信喊道:“师父?!”
因为时间的缘故,大概每章的字数减少啦!当然,内容不会乱来的,谢谢喜欢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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