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夜风

57.

山岳门不经藏地,见早了风雨,弟子也过于喜怒于色。

譬如李青崖一举冲动,尚未察觉老者神色有异,也未看清真正主局之人。

每步更是拙劣,连当局者都能拿捏三钱半分。

洛方漫不经心想着,合指拭去最后一抹金粉,调转的身炁全然回归。

“再看一眼。”他说得唐突,话里也未指明谁人,李青崖却猛然回过神。

“你……”

少年的垂睫一颤,余光瞥见年燕衣低头奉礼,目光错落几步,望向了李奉山的身后。

幔帘之下,还有一人缓缓行来。

荒唐在暗里沉寂,余留轱辘连地滚石,敞出方寸的素舆。

随着死侍推走几步,四方的珠帘从围梁垂响,薄纱朦胧罩下,只透出对方半截浅袍拖地。

上面的素纹覆边,绣着六叶灯芯,填针却绵绵勾缝了银霜。行步之间,乾坤鼎立一炬光,整齐铺动了三生三物。

人,兽,天。

弱肉强食为常理,三字看似是天下序列,可智谋却能一瞬杀死强者。

凡尘无论天尊,兽或人厮杀反位,循归六道皆是如此。

本该如此的。

洛方将几字碾在齿下,目光不轻不重,悄然看向了吕布谷。

尚且不论剑心返世之说,自众人踏入荒古镇,途中的奇异不同寻常,早已非是凡间俗物。

若不为鬼怪,必然也是仙者。

可若是仙者,聊生苦求香尘、历来载年的大荒或灾厄,上苍为何毫无回应?

直到涂炭难收,霹雳落下一记惊蛰,方才迟迟筹雨。

所谓天恩光降,像极了吕布谷眼里的一抹讽色。

“收起你多余的心思……俗世贪婪,上苍也如此。”他轻笑一声,无谓还有几人听着话,目光徘徊在来者身上。

天师府存世已久,当初却为一人之力薄积壮大,再到祸水胜比九丈腾江。

只是谈及此人,江湖几乎无迹可循。

疑如纷纭涌向背后的掌权者,其中应响寥寥,连情报为首的宁家也无所收获。

众人只知晓天师避世,平生以一李字单脉相承,只认血亲至人。哪怕是旁支也位列外门,难得真传密术。

而近脉又少见几位,恰是执掌者一直携领的弟子。

“不错,那位执掌者……便是我的师父。”

察觉到洛方的视线,年燕衣低眉一笑,任由散发掩住眉宇。

她藏下几分杂绪,腕上的银铃震动,引来了素舆旁边两人的注意。

“东织,西纺。”

“少主。”死侍应声行礼,眼前的遮布顺尾滑下,虚虚映落一层烛火。

她们并未擅自离走,含首弯着腰,同时望向了身侧坐着的人。

年燕衣面露了然,回头向众人道:“此事只能求问师父。”

少女讲得坦荡,一如所有的意图明朗,皆为天师府行派。

沉寂一瞬席卷四处。

随着风声卷过每人衣袍,一对羽翅翩然跃动,从半眼的灼色浮金,扇入飘纱之后。

洛方收回目光,看着吕布谷挑动斩笔的尖头,涂墨正对座上之人。

“你真是——”

少年深吸口气,斟酌的字句未成,忽然又撞见了李奉山的目光。

两人神色相似,虽是不曾交言,字字却历在眼中。

何况李青崖方才匆匆退回了几步。

洛方眼光微动,也举起了手中的无剑:“登门叨扰……只是我门三师兄走失,还望前辈成全。”

他讲得慢条斯理,仿学前人的坦荡,字里行间都生出几分挑衅。

偏偏垂帘下的女子轻声笑了,不知是为哪般。

“退下吧。”此人细语说着,一手拂过羽袖。

如同接到真正号令,座旁的死侍再次伏身。她们迎向众人的打量,翩翩换身为两只玉腰奴。

而鎏金的蝶随后也回到了斩笔之上。

洛方握住掌心,偏过周围诧异的面容,清楚看见吕布谷神色微变,手袖攥着一截红带。

恰与女子手中之物似有相像。

他瞧得怔然,心中思绪篇张,当即脱口问出声:“不知前辈名讳?”

“我名李衫鹤。”

垂帘后面的人又是一笑,眼见年燕衣几步近身,挽手搭在那只掌上。

江湖广传执掌者的真容,论言如甚,她人却无意显露。即便出入厅门,只是半身罩在帘下,并袖怀抱一面铜镜。

此物不过三寸有余,内胆罩着雾色。边纹织藤皆是素刻,唯有环边的缠红结连了一串符文。

随同系带微动,缀尾的铃珠也不停清响,正和年燕衣的净铃共鸣。

“此物名为净心镜,可破当局之迷……当年沈盟主借去,倒是叫我欠了一债。”察觉众人目光齐来,李衫鹤和善作答。

只是一番话里有话,帘后的双眼也追向了一人。

李奉山先前站了半晌,此刻无声低头,没由来哀叹一声:“师姐。”

短且两字,沉甸却如激石。溅得暗流四处散荡,携卷所有的从前浮出水面。

除了吕布谷了然在心,余下皆是震然,连年燕衣都露出些许惊色。

“师父?!”

左秋楚尚有余毒在身,只能勉强抬头,哆嗦着指手在两人之间徘徊。

而李青崖也是负伤,仍旧固执着迈动靴步,朝着老者越靠越近。

“师父……”他张着嘴,再也喊不出一个字。

截断的话深谙于心,如同年小记忆以来,少年就已经知觉了某件事。

山岳门拒世深远,众人皆是异心,意图聚来古怪;虽为无名门派,功法却轻杀如风,形似飞兽也是古怪。

如今老者出没荒古镇,言行更是古怪。

“您只是挂心我与师弟们,方才下山……对不对?”李青崖闭了闭眼,小心提着字句,生怕破碎一场假象。

可是他的假象早已碎在了名里。

如今李鸿牙不允许,过往也不会允许。

“贪玩多年,从哪儿学的天真话?青崖,天师府为你留着首位。”李衫鹤还是轻言,裹挟声里的威压却胜寒芒。

女子置身遮帘之后,目光透过朦胧,锐利如针刺过李奉山。

“我知你从前不争,只是约期已到……当年带走的一切都应归还。”

她无意等着谁人回应,阻断老者的话,兀自又提起一言:“天师府第一规,行当而立,否及付身。”

“反及殂道,悔及难心。”

面对威严之势,李奉山平静接下话。又迎风顿住几步,朝着苦等的少年笑了笑。

“志儿……今日来,吾为自己求了一签。”

求签往为虔诚,信灵在心,甫一落还是下下签。

58.

欠债还恩,天经地义。

无论去往哪个地方,李奉山都深记这句话,只因生或死也如此简单。

到来五洲之前,他不识古字,更厌恶命师手中的三钱一卜。

它们看似小巧玲珑,一响一落,却是一人命也。

“假的!我的命由我定!”

少年不愿被相左此生,用力摔下钵盅,听着细碎的裂声从游戏室响起,很快又蔓延到了天际。

窗外的狂风大起,漫天在瞬息变象。血色自高处抛洒,淅沥打湿了每一人。

直到三枚铜钱落地,卦辞为大凶。

而命题的最初是问归处。

李奉山失言看着眼前一切,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

他本性狼狈,难记得双亲的模样,却是一眼瞧清了沙发上的人。

她该是不知何时出现的。

周围都在夺命奔逃,唯有少女陌生,安于原处不动。

“命为天定,人定胜天。”仿佛从未变过,彼时的李衫鹤也在固执守着仪态。

半身泛光下,她一双手齐放膝首,头顶遮影的风帘荡过,藏在其中颇有几分诡秘。

少女面上平静,话里又藏尽了嘲讽:“可是命运都有筹码。”

字字重在戳点地面的铜钱。

李奉山下意识低头,却见到那道光更亮了。它从掌心摊开,散出一阵锋芒割裂了两界沟壑,覆没熟悉的每寸地方。

啪嗒。

随着因果的线逐一收束,李衫鹤缓慢起身,踩过了地上的碎片。

那双眼里都是碎痕,直到世界的壁垒坍塌,一切都湮灭在虚妄,不再复现生机。

而少年随光来到异地,取代了一名穿越者的空位。

正如卜算窥探的未来,他往回于更多的异世,见证了一路的血色残忍,沉郁终究淹没了那颗赤心。

“命运……都有筹码?”

起初的李奉山受到文明制约,并不能挥下杀刃,反是遭受了千人谋算。

后来那些刀剑无眼,似是毒蛇从胸口爬上,直刃那寸脖颈。

三尺血水飞溅,他就此躺在尸骨堆上。仰头望着一片阴翳,懵懵记起断裂的过往。

那些伤痛加剧,又在风沙里干涸。

直到熟悉的身影晃过眼前。

“穿越无休止境,百万才出一人自由……你不争命,他人夺命。”李衫鹤低着头,说得小声。

她还穿着那身浅袍,只是双腿不再站立,而是乖顺坐在素舆上。

“是一位前辈……我运气好逃掉了,然后杀了他。”察觉了李奉山的好奇,少女牵起唇角,不知模仿了谁人的笑。

她讲得平淡,字里行间却充斥了逢生的快意。

何况生死本就隔在一线之间。

这片江湖看似浩荡,每步却是战策生死。正如走弈的吃棋,单行落难人,弃军保帅都为常态。

他们争,他们也抢,最后踩着同类的尸骨耀武扬威。

而安静的穿越者反是幸免一劫。

只因弱者无害,羊羔困在圈里知觉,连爪牙都掌在命脉下。

少年自嘲一笑,然后听见李衫鹤问他。

“你想活下去吗?”

殉道的风早已停歇,那片雾霾再次笼罩了日头。

李奉山低着眼,在气焰覆没一瞬握住了手掌。他颤着嘴唇,仍是说得坚定。

“我要活下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理工男穿越沉迷种田

春不晚(女尊)

盘古幡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洪荒]

寻仙

在青楼捡到江湖死对头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我与江湖不可说
连载中知春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