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声大师兄忽近忽远,李志下意识回过头,周望了四处环境。
此间沉月还未离去,正如师弟都在勤习招式,皎光牵绕一排的寒剑对天。
待一阵风拂过尖刃,鸟鸣散开,枝头早已悄静,徒留夜下几道身影。
当下他人还在山岳门。
当下也是纸信相约的子时。
在李志恍惚的注视下,吕布谷缓步踩着驳影,从另一处隐秘的地方出现。
“我记得,约见是第二日。”他眼里泛冷,目光锐如利刀,直白刺向洛方。
后者挑了挑眉,迎对刺骨寒芒,照旧是面不改色。
“多少有十来座山头,我总得找上一会儿。”
洛方将长兵搁在臂弯,似笑非笑望了回去,“再说了.....只留下一张白纸,如此不是你想看的吗。”
他略过旁边的李志,眼神下落,同样打量在吕布谷身上。
少去袄粉长裙的遮掩,对方行举恣意,眉间都是狼兽冷色。走动之间,缀尾的衣摆倾动,恰巧应衬了此间乌夜。
只是肩上几缕垂发一晃,散落细碎水光,想来也是老实等过几日。
顶着愈发狠戾的目光,洛方忍不住笑了一声。
谋计反计,他向来睚眦必报。
“何必兜转这一番功夫,你且与师兄们说就是了。”
不等魔头如何发作,洛方侧过身,让出一位苍衣老者。
当日他困于纸条无解,费神数日,却在徒劳奔走中,遇到了山岳门的一派掌门。
李奉山。
洛方曾经听闻此人善于命卜,卦辞逢出不空,神乎又神。
正如他此行是为山岳门,对方初见并未多问,想来这一趟巧遇也是图谋。
只是缘者难说,总归带来几分便利。
他面上一笑,朝着老者点了点头:“此事有劳您了。”
“无妨,吾已离身江湖已久。如今山岳门动乱,也要请小兄弟多帮衬他们了。”
李奉山至今已有半百须发,低眉也是仁慈。此番为世的模样洒脱,让洛方莫名想起了另一位老者。
他眼下的光影微乱,忍不住放轻了字句。
“自然,此后您当宽心。”
两人一来一回并未避讳旁人,从头到尾却如同哑语。
李志听得怔愣,正要追问几句,却听见旁边的吕布谷突然冷哼。
“要变天了。”
诸如一场博弈自有定数,命也如此。
数年以来,李奉山一直在用三枚铜钱保全门派。如今卜盅尚损,自然就知晓了身后风雨来袭。
好似几年无意算出的命中小劫,天霸一刀传入武林,李奉山就明白了大限将近。
可是他不舍门下弟子吃苦,从洛方登门之后,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师父……”
李志并非愚钝之人,唐突一言落地,已经明悟其中深意。
离去西周的日夜,他也谋算了无数可能。
那些星辉不祥,只说血光临头,却未告出今夜的变故。
直到洛方借了一言而来,陡然介入定象,解开了所有的迷惘。
以生赴生。
“果真是逃不掉吗。”李志握着引月剑,莫名想起年幼的一件荒唐事。
那时候逢年不曾讲究,摊上的老者都是信手拈来。他不曾当真,任由其中一位盯了好些会儿。
结果对方突然扯须瞪眼,丢下铜物,直言前路必会有劫。
余下还有不详的话。
李志不愿去信,私下又小心翼翼,度过几年又几年。最后当真等来了山岳门变动,甚至是眼前的几人交言。
他恍然才肯醒悟,这一劫原来已经来了。
如同明辉迟来,轻柔渡在李奉山的发梢,一路时隐时现。
这会儿春日升起冉光,山岳门一众也才迟迟知晓,他们又多了一位新的师弟。
8.
山岳虽是小门小派,弟子的拜师之礼却不含糊。
正如李奉山清楚洛方的来意,仍是信守一派的传承,仔细交代其中的步骤。
三请六拜,门书相授。
晨霭袅袅之间,李奉山带人走遍了山岳门。最后一步一步登上藏楼,面见高堂的供牌。
其上足足三台高阶,每一层都未携刻名讳。好似此间不曾装潢,驳影之后,唯有一片日光熹微。
直到桌上的烛火散明,方才照出边角的图纹。
“您突然下山.....这便是缘由吗。”洛方离得稍近,有意瞧去一眼。
如同塞外那封信,一只流光的玉腰奴从中展翅,轻须散漫,沿着金纹从立牌蜿蜒而上。
它停在一枝花上,像是探得春,也向往生。
“缘不缘的,小兄弟心中已有答案。”李奉山并未回答,跟着投去视线,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师叔曾告诉吾,三十年载一乱世。而今相隔前一场祸事,正是三十数年。”
老者一手捋须长叹,敛尽面上的哀色,将三根香烛托到洛方面前。
“孩子,你且拿着罢。”
“掌门——”
洛方话语一顿,仓促迎对突来的招式,未尽之言藏在了浅浅禅香里。
不过须臾,也埋没在李奉山的一双眼中。
那里面没有一点伤悲,徒留已定的决绝。从前不舍难去,仍是散去了。
正如门书换名为位牌,是为掌门代传,授以高堂三香。
而今动乱,李奉山再难掌门。
“弟子洛方,今日叨扰各位祖师了。”他闭了闭眼,曲着半膝在地,从容叩下一拜。
“儿郎言必行,此后以我性命,保全师门无虑。”
随着一字一句落定,中阁的古钟荡动,从杳杳之地传离,长鸣浩然无绝意。
直到清风再起,遣散一山的雾气,山岳的春色终于重归。
此时正是破辰三刻。
枝上花苞还未开,早课已经在长剑的挥麾下潦草结束。
全门弟子留在原地,除了碗里的窝窝头,更为关切新师弟与魔头的关系。
两人寻常看不对一眼,虽是对外相称不熟,在李奉山传受功法的时候,却能默契挡下横来一掌。
甚至言行如一,比招的来往之间,都能及早抓获对方身法的空隙。
简直是无时不刻在留意彼此啊!
左大楚咬掉最后一口内馅,心血来潮道:“大师兄,跳马!”
他非是张口胡言,跳马为弟子练功之地,须得辗转水流之间的木桩,因而得名。
其难度可比攀山,也是同门默契不言的痛楚。
毕竟心法不稳,冒然闯入其中,无疑是在遭罪!
李志眸光一动,迎对两道莫名的眼神,忽然笑了。
“四师弟所说不错,今日就来跳马!”玄衣少年当即收起剑,领先走在石路上。
“还不都跟上!”
他不忘回头招呼所有人,说完话语一停,目光转向须白老者,千篇谋算都褪化为一重恭敬。
“近日师弟们夜练辛勤.......便是不加罚,师父觉得如何?”
“哦,竟是这般勤快了?”
李奉山半眯起眼,视线扫过洛方,依言打量起余下的弟子。
挨面都是又惧又怕,却照旧直着腰杆,看似是十足笃定。
连跟脚都比以往要平稳。
在几人愈发紧迫之下,他促然一展眼里辉光,朗声大笑。
“好,好啊!山岳门有望,吾志有望!”
那只宽掌脱去清风,不轻不重落在李志的肩头,也在心鼓沉荡一切寄望。
李志偏过头,稍稍掩去了眼里的丝缕红痕。
今为人者,他向来无知无求。连拜师也是双亲所累,匆匆从温抱转入山岳门,结束半生颠沛。
奉山待他极好,不谈根骨,不论恩情。
在长剑挥过日辉之后,又传他一句点悟——往生而为己。
三千条大道山弯,而日月只此一回。
李志爱着山岳门的一草一木,也将恩情攒在岁河里,多少次从浪涛又爬上峰峦。
只为撑住心里的大山屹立不倒。
“师妹来历不明也罢,你从何而来,为何所求!”
周遭的落水声纷纷响起,待无人注意之后,他拨动手袖,隔着水雾看向不远两人。
“师门远僻,可住不下贵客!”少年难见锋芒一面,巡目似冬日的蛇,窸窣从一瞬异样中苏醒。
那对獠牙守着山岳门,也死死监防心怀不轨之人。
天霸一刀的传闻并非来虚。
李志从那封来信猜到了一二,只是不等他查明,接二连三的来者已经盯上了山岳门。
吕布谷是一劫,洛方也是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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