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番话语说得无情,如同漏窗的月色冷凝。
吕布谷低声一笑,将书卷搁置在桌,捡起了旁边的杯盏。
他并未尝尽其中苦涩,只是在袖角翩落的时候,徐徐将茶水均洒在青石地上。
“谋甚么,为何谋。”
短且不过六个字,滚足了舌尖的讽笑。
洛方藏发下一双眼暗沉,待烛火晃过眼前,又是含笑朝向对方。
“谋天下,谋你我。”他讲得缓慢,连同手里的茶壶提起,重新斟满了盏杯的茶水。
那层碧波瞬间逐流,冲碎一切浮萍。
又是噼啪一声响,烛台再次晃下细碎的剪影,从肖长渐到消歇。
吕布谷转过身,目光越过一地昏暗,牢牢盯向洛方。
“你是谁。”
如同之前侧耳私语,他再次旧事重提。
那阵声里轻慢咬着字,好似周围的茶香浅淡散去,却掩盖不了其中血味。
而洛方并未回应,只是托起笑脸,放掌拂过长兵上面的黑布。
“风雨鼎盛的时候,江湖曾经有一门派隐居,名为春秋门。只是如今传言已失真假,道之逆天.....”
少年人照旧说得缓慢,感受到杀风扑面,当即托腰往旁边一避。
“门中弟子以黑签决定一人生死,春门求生,秋门定死。”
他仍是未停下,断续的话在此夜落定,徒留丝缕的耳发飞碎在半空。
吕布谷终是显露了杀意。
“原先以为是个假的,不想天也助我!”暗下横来的眼褪化了冰霜,恨流汹涌,竟是并从眉山阴戾之色。
随着边袖猛然扇动,滚风聚成一片利刃刺面,也迎合他人手中的冷剑。
“死去!”
“且慢——”
洛方刚一靴跟稳在地上,这会儿见得凶机,连忙撑起半身,一手也利落剥落了半片黑布。
只过一刹间,那瞬杀意凝滞在前。随后银光一线收敛,悄落在玄衣肩侧。
好歹是停下了。
洛方稍稍松了口气,见到凶剑未离,又再次吊起心中沉弦。
他抬起眼,试着传递自己的善意:“先前我非是有意.......”
“骗子。”
然而吕布谷并未多给解释的机会,如同轻飘丢下的两个字,御掌的锋芒切下暗影,晃响一声挡上长兵。
“你不是他。”
“谁?”洛方听闻一顿,眼见对方的肩袖牵动,运掌抵住刀上的驳力。
他暗里记下这话,赶在魔头动怒之前,重新将黑布裹回玄刃之上。
“咱们说话要讲理!这不是你急了,我可还未多说甚么。”即便颈间顶对一柄杀器,少年照旧满脸笑吟。
只是眼里的沉色见得明了,碎光之后,似是从暗河窥得几分真貌。
吕布谷深深看他一眼,收回银剑,重新点亮了桌边的烛火。
“何为你我。”
洛方并不回话,待两道叠覆的长影归顺,听到风声渐平,他才坐回原处。
“你为杀一人,我也为杀一人。”
12.
不过寻常过了两辈子,洛方却始终记得半生之长。
他从北地荒野来,披着风霜,挥动手中的大刀杀出了一条路。
上面血迹斑驳,最是烫热的一滴来自师父教诲。
“此刀名无剑,非是血脉相亲才能传以至宝。你为教中少主,为吾亲传弟子......也为至亲。”
往常亢亮三里坪的声音低微,好似身上衣衫灰败,从此蒙上一层苍凉之色。
老者不顾心上的痛楚,朝前撑伏肩首,即便咽口的血迹从嘴角蜿蜒而下,仍是千万叮嘱。
“此物.....切勿、交付他人!”
洛方听得眼睫一颤,连忙半臂托住人,只是徒劳喊着:“师父!”
他心中不愿应话,好似僵持在此,生死也不会履行。
可是牵绊腕上的力道愈重,仿佛老者眉间点化的固执,妄图最后争一回胜利。
“不可、轻信我教.....哎,三春可记住了?”
三春,洛方的小字。
他人着眼虽是神识恍惚,却将这名儿牢牢挂在嘴边,连托付也是坦然。
“吾的小三春......这般年纪了,可怜又你一人。”纵使多少不舍,那双眼终究蒙上了灰霭。
碎光如昨日,一点又一点湮灭。
洛方并不知道师父还会如此狼狈,他只记得,自己从山里离开的时候,春色也像今日一般好。
分明随处都是新芽盼生,而眼前之人,却要此生别过。
“师父。”
洛方压着声回话,感受手中的重力轻减,心里也是空落落。
比起周围哭啼的同门,他的悲哀凝在两人搭手之间。那片长睫恍动,再次看见一地血流。
还有师父尚未闭合的眼。
后来他人撕心裂肺的喊声愈发吵了,洛方甚至听见风声渐起,也将余尾的喘息截断。
“好,三春答应了。”
他垂眼迟迟回了一声,拍过那只稍带岁痕的手掌,在所有暗窥之下站起身。
照面的日光不温不热,仿佛那些哀目泪中烁光,深底都是为谋。
血煞教早年已经退出江湖,如今塞外教徒的来信不知好坏,匆匆涉世,经手之事都是再三探查而定。
不该有一颗乱棋入局。
不该的。
好似对弈横生驳道,春雨不该来早,洛方的师父也不该潦草此生。
洛方还记得,那时候桂花甜得腻牙,有位长者称他们一声快活到老。
江湖向来风雨藏杀,能够悠哉一头鹤岁,向来都是妙哉。
怎能就此算了?
他不愿,手中大刀亦是不愿。
“我请师命,杀一人。”那场春雨连赴了三日,昼夜无间,使得洛方看尽了善恶。
漫天的血味也是发腻,可是再没有几分甜意。
于是他也将长刀封在黑布下,凭生不得见光,一同追杀到天涯海角不可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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