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等来的不只有两个人。
那阵飘影落在地上,四处的地崩愈发急。从此聚变为摧山之势,震荡可谓撼天。
而天底下的人更小了,脚步同逃影一并跑在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地陷之下还有天地,明越年来不及回头,只知身后的动静不可小觑。寸履踩不着影,他越过深渊地,跟寻了金缕衣一路躲藏。
可那东西也追得紧,半步就吹断了耳发。察觉一瞬被抵背骨,少年忍不住大喊:“六师弟!”
“师兄千万别回头……幺奴会找到那一人。”
领路的人张声不回身,亦不将话说清,凭白吊起了一颗心。明越年看漫天的蝶飞,甚至想,师弟或是早已知彼此。
好似两人一并挤入断壑,赴死去救左秋楚,都要留下一句牵挂言。
“那一人就在此。”
哪一人?
左秋楚还是别的谁?
明越年拿不准话,亦不常与这位六师弟交心。原是以为对方与沈莫还一般直率,谁知两人都各有藏心。
他咬回了牙关的猜忌,收住气息,再跨过一条愈发湍急的黄尘水。
它本是一道自由风,由砂石围织在上镶嵌,逆流成轻柔的障。而身后的震鸣欲聋耳,从天降了罩影,让万物都陷入黑夜。
少年心悸切切,想它得是庞然大物。天高上竖着风影,豁口都张动了此地的尘风。
那一呼卷气千万地,磅礴还砺飞沙石,磨得每一人眼前发昏。
“后头追的……是什么?”
明越年断下一句气,只觉逐字下,身尾的东西更近。虽不能问五感,洒洒垂下的风已经逼在两人交腕间。
那截骨生冷,却忽而染上一点浑浊。
该是不能说人话!
自小就是天师打身底,他心里有过猜忌。此时慢慢抬了头,不为破言去回头,而是眺望林边的人。
相携一身紫裙不变,连身旁的暗衣都眼熟——两人有意在此停留,该是等着什么。
“宋年庭!”
千万心绪散在脑海,明越年冒险喊出一声,争先抢力拽回了金衣人。他看不顾眼前路,只管与师弟一起找到庇风处。
怕再迟一会儿,二人跑得乏力不得已,只能葬送于裂谷之下!
少年深心密思,仔细捉了树下的平静。不过获利也当舍人利,他藏下旁事,自发挑了有心话说。
“它气力虚,不久前是受过伤。”
“从哪来的胡言……”交托的话该是重要,宋年庭神色微变,第一眼看过主人家。
只见宁无瑕薄身不动摇,应声还是含笑。她叠着身前披帛,不说道不称答,独独喊着二字。
“八喜。”
念来既是也不是,毫无顾忌事外之人。
宋年庭眨下眼,便收起了袖手旁观。于此一步挡在最前,一盘算珠随手晃朗了神台。
“一句多保两条命,好不知礼!倒如昨日的神气,鄙人全当两位无知过……且先去这一遭。”
白雾正散出一条道,青年打出三钱四两,抖袖又重回了不三不四,调笑说:“此战一当结束,你我不欠。”
算珠的落声也在最后一字,暗衣从平地一跃而起。猎风从斑斓之间穿梭,最后映入一片黑。
那或是漆黑夜。
所有人屏息不作声,直到其中的金目睁圆,悬挂如烛日。它露骨拨出长牙,对翅随长风破出雾障,竟是藏着一只通天飞兽!
明越年眼光稍沉,顾盼那片蝶羽覆在天上,好似执掌了整个乾坤。他听着算珠润声,步调也紧挨师弟。
“守物不易寻,你如何知它?”
寂寥与喧嚣相悖一刻,宁无瑕偏过头,温温笑意还如初见一般。
那张面论善是善,先前还劫难救一命。少年却心无生死,只见她眼里无光,也存着此间的蝶。
而身旁师弟或如此,逃了一路多是沉默,此时难得神思都在天地间。
他们都看着玉腰奴。
“宁家主在此久等,又等它做甚?”
纵使千百般疑虑在心头,明越年只能吞下疑惑。暂且守住半寸地,余光看到一道光倏然亮起。
那是兽身的明珠,一晃载下了满目光华。它烫着每只眼,却也刺了少年心。
呜——
只这一眼,沿途的一唤声又偏入耳。他扶住身旁的剑,倒下袖珠也攥在手心,看着乌刃从另一人手里飞刮下半片血伤。
瞧来明艳艳,听来唤声愈发急了,还伴着旁人的话。
“守物为害,除非自愿献生,遇则必除。”
悬朗的噼响一来二去,荡风击出兽鸣。宁无瑕垂下袖衣,突然笑了声:“你说呢?”
“幺奴听师兄的。”
鎏金的蝴蝶骨不偏心,点话突出另一人。她这才仔细看来目光,连赵幺奴也一并回过了头。
“善与恶都是该死?”
他们问得莫名,却越过空中的兽鸣,一声载着一声都融成了刺。
明越年不知其中意,却知其中的苦楚。它蛮横扎下三寸骨,像袖珠冰冷,徒手抓得掌心发疼。
只因天师的生杀,从不分善或恶。
昔日的恩师还曾念这话,他倚身不动,听着耳边的鸣唤愈低。待到霭衣长者替了故人音,浅浅呼出一口浊气。
“善或不善,人或非人……全凭一念之间。”少年人说着,已经提起了手中的仁剑,仿佛李奉山一字一定。
“人能行善,那万物也能善。”
那双眼从未如此亮堂,看来一身紫裙都怔在原地。她从原处走出一步,额上的吊珠也洒下光影。
“你当真知它?”
仿佛应和这声话,庞然大影撼动天地。凸背的对翅欲载风,四方开裂从前更深了,堆下的血骨都葬着罪。
明越年投下目光,身随恍恍看到地下一只兽目睁动。可他仍是抽出了半寸锋芒,放言如昨日天师之词。
“无它,天师都有一颗命珠。”少年人说。
“狂言好话……哈,若是天师府还与你一般。”
宁无瑕低眉笑了声,拈字不唱绝句,话还是或真或假:“只管去罢,你想要的就在此处。”
她与赵幺奴同时抬了头,仍不明说如何。虽是话里言笑,两双秋目却平波之深。
那片斑斓还在天上。
良久未久,明越年从原地踏步。衣飞如明月,掠过两人眼前之处。
他展动腰间的佩环,翩起一列袖珠。通体都砌白,其中紧束腕口的圆润子透金,当真为独一颗。
“来了——”
高处的怒骂归为一声喊,少年已歇好气息。寒剑从手中托出刃,几步飞纵上天间的石梯。
那道目光低下,所见如他所想。金袍抬起了双目金光,从前未现的蝶骨正一动一扇。
“师兄且去,一切有幺奴。”
两人于此对望,不出一声字,对眼却说尽了全数。
石下尚有匣蝶托重,明越年轻轻嗯了一声。一脚实实踩稳,皎袍借力而起,又朝前拉进了的梯步。
他走得急快,穿梭在斑斓之下。那把剑杀出浴血天,最后临空一翻,从飞兽的背脊狠狠剜下一道伤。
器刃开肉绽皮,那道低沉的哀鸣长促。如今真切悲及,兽声迫在耳边,还凝了心头深刺。
呜——
痛楚可谓锥心,逼得少年举起的剑一顿。踉跄几步靠在翅下,目光也在咫尺骤然一停。
“这是、天师家纹?”少年狭长那双眼,把旋了手中的长器。勾刃开道,从偏后的背脊看到一丝一缕熟悉。
翅羽相对的骨凸上,迫出兽身皮囊。所出刻文同府中年幼一把刀下,含血写着的字纹一般。
它写,莫空欢。
天师命珠说,莫伤。
且再听铮一断声,仁剑险险从手中脱去。可那手腕还在颤,如是眼里难认清,如是耳边一句一句师兄。
呜——
“师兄。”
天上的人或兽争命,如悲泣然在耳。而他回头看,地下有金袍仰着头,无声口念:“那一人就在此。”
一声话轻悄若无,该被吹灭在风中。
可是明越年却听见了,两眼也真切看见了。那片浓雾早已散开,剑刃的血珠还在滴滴嗒嗒。
“莫空欢?”
天隔地远时,少年想过了诸多再遇,无非都是大难临头。就连久前夜下,年燕衣的话还徘徊在耳边。
她说师父不愿迫人意,已经放出师弟自由,留话只去找他归家。
既是归家,此时如何在眼前?
既是归家,怎会就在眼前!
“莫空欢……”少年疑出了他人名,却不得他人应。飞兽撑天是霸道,对须一瞬换为夺命剁刀。
庞然的罩影变动,它并无乌珠找人。却凭此直觉,循着声音追那片呼唤。
“———”
仿佛少时与明越年无言以对,它不能言字,只能乞尾跟在身后。不管日落天明,都要记得带师兄归家。
就如那卷对须抵下,只记得朝着一人而去。却忘了它非是人,长器锋利能夺命。
“莫空欢!”
长须到来之前,明越年几乎失神在喊声。他的剑还抵着一口狂张齿,靴步却久久钉在了原处。
比起江湖劫难,十有或生或死,都为天师之职。
可掌下的皮肉不为人,兽为吃人。不生也不死,违心岂非更是难过。
何况它还再无人之心。
“世上本无善,何苦渡人善?”明越年眨下了泪,跨步一踢长须刀。恨目晃着珠光,从剑搏之中看向了另一人。
“说来什么守物……你们既知如此,也该知他原是个人!”
耳边的鸣声噪起,合与师兄二字成为怒、也拨了他人的逆鳞。字字点下珠玑,咄咄之字也逼着杀。
少年终于铮起了刃,不远的暗衣还是飘然。算盘拨过手,一珠一响都伤到那对泛金翅。
对方不时绕走天间,回声也轻慢:“亲客真会说笑……鄙人只记欠账,如何知晓这些个。”
“此处每一笔血账,你是不认?”明越年乜下一眼恨怨,手中的剑平斩那片风涛,露出藏后的兽齿。
它全然破开了杀生口,红肉铸造的口壤都长着一只眼。乌珠循光转动,它们从东西南北绕了圈,最后只照同一人。
那缕光不明,还是能见少年披着月色,斩剑也跳上又一梯石。
“我当知,这畜生真是难杀。”宋年庭冷笑一声,目光却低落,正正看向了翩飞的月牙袍。
两人对眼皆是冷意,武器从手中翻过影,偏身退下了高石。狂来的对翅一瞬咬住衣缕,过面就从咫尺飞走。
而满目的眼眨动,还在看着一人。
“明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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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回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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