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回风

136.

“明月。”

兽鸣褪去了低沉,换为喃唔在口的唤声。它从回忆浅浅浮起,学语复着声,如是勾笔叠下一句话。

“明月……应有心,空欢几回晌?”

朗朗的读话下,熏风正拂过面。明越年抬起一双眼,只看到府中有天师午巡后,相熟的人与书捧记。

莫空欢。

两只靴停在影上,少年看着小孩摇头晃首,素衣托一张玉琢面,手边竹简堆如小山。

待到他走近桌案,又不见其上铺张写了如何,只听有一人缓缓重念:“明月赴心台,空欢知何欢?”

那阵字调飘在耳边,隔着太远太久的年岁。直到衣角被轻手牵绊,明越年才想起少小有一时,师弟是能出声的。

“明月者,师兄矣。”

小孩常爱笑这六个字,也会缠着听师兄教与学。那双眼一眨晃过一字,指尖摸过纸,明越年就翻书道出一声。

他念得不算好,只是说:“明月若无心,空欢也寂寥。”

摘的书册并无这句话,可是封边空白,偏生叫两人落下了笔墨——无心非真心,寂寥本无意。

任是谁也不知一语成畿。

好似初入天师府,他们便系上了因果,当与命数衡量一生度。这又是领入门的符师所说,他人岁不过半,花发已经遮在额堂。

可便是如此,院里的罗盘之快,师者的剑也从头武下几步。待衣诀顺走了风,锋芒点过每一位弟子的肩臂。

“你等入世不为世,这一辈只赴天命,万不可自私为小。”

那些庇护藏在苦涩言里,奈何敲打的鼓太重。

少年人低下眼,不见罗盘时也命也。只照了剑面一缕霜色,摸着几笔描过朱砂,写下自也轻狂。

后来他抽心无情,当真轻狂。

不复一年而已,师兄弟为权反目,天下皆知天师府的亲门叛出。那柄啸长的剑掀起风雨、翻天覆地,又将这诫告落下。

“入世不为世!”

“只赴天命!”

“自私!”

咄咄之言如缚,只是罗盘碎不复圆。少年袖上一连珠子落地,滴滴嗒嗒滚过靴边,再不回那日晴下。

濒临一阵雨是苦涩。

像惊雷劈下罪人骨,落月不起台,明越年从此销名。被同门逼走黑山地,狭断了那颗明珠。

可是它滚下凡尘一遭,又从兜绕的命里还回来。

“命珠在,天师之命在。”

成丈的垂帘奏起声,他从明楼死里逃生,醒来就见透金的明珠。

它还泛着微光,被故人捻在手中。随后素舆从暗到明,来者虽未出声,他耳边仍是仔细听了每一回真意。

为何剖心献祭?

是为天师府改天换命,是为李衫鹤一人野心,狠断了每一弟子的仁义!

而红灯挂长宁,莫空欢不舍师兄苦,却敢舍下自己的心。换留一轮明月在天,应如——

“空欢几回晌……应才明月心?”

稚言童语还在耳边,明越年闭了闭眼,手中的剑出快,踏石从半空翻越。那股力不为杀,而是阻挡了算术漏下的一击背刺。

咣当!

如当年的天师救世,不待暗衣回转,少年已经抽身而退。长剑一时佩鸣,尚与利齿相向钝力,耳边还荡着一人轻慢的笑。

为何贪名忘义?

是为执掌者贪心栽祸种,是为天下腥风血雨起,取绝每一弟子养出蝴蝶蛊!

迟在那缕风太轻,好似后来李衫鹤一指点眉心,他才知一池死水注定无清,所以明月也不该留。

而善信堂多次插手,莫空欢亦不愿认。即便咬牙冷面,赶着也让师兄脱出了这池浑水,应如——

“空欢为何欢、明月登心台!”

悬天之上一览无余,明越年低垂眼,迎对沉天地的两只乌目。上面没有云浅,没有珠光留白,唯有一片月牙身影腾空起。

当日之日,莫空欢不愿留师兄苦。

今日之日,他也不该留师弟死!

“明月……你既知明月,怎不能谈空欢?”少年咽下血味,指尖聚力点陷几处穴位,强行破出了那层封禁。

咚——

这一刻天地撼声浩荡,仿佛再不容绝命者,死去的蛊种也跳动在衣下。

可是皎月却快意,仁义成全了长剑,空乏的心从寂然重归一呼一息,他终是唤回了少时的明月。

“快醒来,师弟!”

少年划下袖珠,以长剑为毫笔、以腕血取朱砂,荒石大地铺张为符,凭空游走了天师密咒。

“太、休、明、令!”

每字束下光亮,如他眼里蝶翅鎏金,红滴珠洒遍了天间。

可是这一身血肉来赴,飞兽却发出怒鸣,倏然展动了对翅。轻柔风一瞬化鬼哭刀,千百缕为仞器,卷向了在场之人。

它无心无知,双目冷凝了整天黑夜,仍是执拗抱有侥幸——师兄莫要回头!

回头亦为苦难。

“会死的……”

悲戚牵扯为每一声悲声,他到底晚一步。金光点亮了每片黑暗,沉身的兽从庞然消散,全首全尾化为一人。

而栽种的蝴蝶已经成熟,斑斓美艳,每只对翅从少年的嘴里爬出,飞纵满天成了新的兽。

徒留一具躯体跌下,声音都在支离消散。

“师……兄……”

“师弟——”

明越年忍住伤痛,一剑抵住那些口齿,飞快扶住那身衣。如今瘦骨躺在手,更难下这把屠刀。

他知祸种必要除干净,徘徊目光在乱影里,靴步踩着阶石,却从师弟犹豫了一遍又一遍。

一遍是台下空欢,一遍是天下世人,一遍是本该种给自己的蝶种。

自醒了仁义,他们同挤在这片天地。直到地摧之势逼近,少年低头看金袍不移,好似赵幺奴领来一路的沉默。

亦或是决绝。

他眨下眼泪,像心中明悟了什么,扬声只说:“六师弟,全交于我吧……”

“何苦求远问亲人!”

凭白遭人让一回,宋年庭始终面无表情。此刻厉声劫下了话头,仗手一晃,却将算盘拨下千金之重。

“飞兽来之仙怒,天罚如何一句了清?除非你们之中,有人愿意舍生!”

此人一生讲为财或命,清风不渡衣身。此时难得身如筠竹,直不回顾主人家,只推敲了圆珠子归清。

啪哒。

那一声清响干脆,明越年晃过目光,好似从斑斓里寻到从前,再听见一声明月。

“无心非真心,寂寥本无意……罢了,本就不是我的心。”他缓慢摸过衣襟处,目光往下落,从飞影之间看到一抹白骨色,忽然放出一笑。

“六师弟,还请与我师兄说。”

少年散动了衣袍,隔着天地叩下首。他是下此狠心,袖袍不离半空,独抛下那本载了历历山岳的记本。

翻风簌簌而过,晃见上面有字迹未干,赤红只写了一句话。

是哪一句?

赵幺奴不知道,闭眼不看,亦是不敢看,任由半面的蝴蝶颤动。

“幺奴听师兄的。”

那句话照旧不变,天上与地下的人却不同来时。好似少年一身绝意,再未低头看谁,他只问:“何为舍生?”

“怕了?”

宋年庭呵笑一声,碾齿咬碎了两个字。玲珑乌珠已经遍在指下,眼光转过,到底换出一封契书。

白纸黑字,上头有从前,上头有来世。

明越年眨过眼里的影,不怒不喜,仔细听着心口每一声跳动,仔细含住了那血味。

“如何舍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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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回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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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江湖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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