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巡路亦是巡道。
寻常地方唤打更,夜半都会有一人当值,保家莫走水。而今荒古镇的风俗不改,却称是巡道。
它的道来之长,大如纸钱漫天盖地,细又被人一言敲定。那一锤锣打下鼓,还非得是子时三刻。
这会儿巡什么道?
何人才得巡道?
逐一的疑惑无从琢磨,洛方翻过小册一页纸。空手提着小灯,状似漫不经心抬了眼。
报丧的风铺了满天,尽头日落为月,如同街边的香烛燃尽。可是镶边一缕鎏金光并不湮灭,点点化莹,附着皎白盈染了黑夜。
此为阴阳天,最宜撞邪煞。
目光隔着面具徘徊,洛方看向了高墙,岔路口正竖着两道影。不出意外,火束下的小孩也在望他。
“怪。”
地方怪,人也怪哉。
自执掌者三字入耳,洛方就已察觉他们是天师府的弟子。既是为天师,又如何不知这等事?
心思在纸页摩挲,他的指尖留在一行字上——长路且久留,三步一回头。
寥寥两段言,无声却又捲入冷肃的风。前为长路扑张了纸钱,后来跟随一阵嬉笑,心思都透着两句问。
久留如何,回头做甚?
看那路上怨鬼、看阎罗王是何模样?
“神鬼也罢……最是怕背后有人。”小孩心中冷笑一声,顺势走动几步,目光看向了弥漫的雾里,不负其然又逢见几双眼。
风里藏的人严实,他心想,旁人的口也是严实。
起初一快斩不止动在心念,更为蔽有心疑。可是此刃出了鞘,仿学仙人出招在手,照旧被指成了疑点。
而利弊在前,对于疑者,时机也登上门。
面具的笑唇张开,小孩眼里仍无波澜。似低看在屋檐下,又仿佛握住了机会,要越过这层泥潭。
“三、二……一。”
“绣姑姑。”
两声交错在耳,不多不少的掂量记在话下,恍恍的人影到底出了雾。
羽衣来时是无意,随铃竟无半点声音。使得一路的黑袍匆匆跪下,此时不见伪装,称唤可谓多惧。
仿佛眉山舒展,洛方隔着披衣疏松了指节骨,半膝叩在影上。
“绣姑姑。”
他尚比旁人晚一声,为这白羽一步不停、来意分明,穿梭了雾影径直落在了跟前。
“巡道在后,借一步说话?”她人吟吟在笑,可眼里的冷光也潋开了,如捻在两指间的银铃。
叮铃——
先前它还毫无动静,每近一步,都奏响了清欢的乐声。直到最后,冷光透照了黑袍。
洛方没有作声,单膝着地,也未如她所愿走动一步。
覆冷的风忽然停了,如五指圈覆了银铃,那些窃目掩去遗憾。所有黑衣人都重回深雾,留下白羽在夜里。
“你很聪明。”
黑袍随意垂在羽袖间,她褪去遮物,便有灯火灼着乌珠。
那片光是洛方的灯,借由他提着的力道,晃晃照入一碗水。里头黑漆漆,亮着烛,灯旁还有一张脸。
两只眼睛笑,一面骨怨。
此并非一张常人脸,绣姑姑是女子,浑身的皮却贴实了身骨,如脱去血肉的空囊。
风鼓吹了薄层,她面上的骨生白,羽衣轻轻飘在路上,美人目低垂着光,“你不怕我。”
寻常的叙言谈不出喜怒,至少没有怒。
正似她没有从小孩眼里看到畏惧,也不曾见他颤腕。碗里的水清澈,像明镜随一只手递到眼下。
“叫什么名?”这会儿红唇又笑了,绣姑姑端着一碗水,“阿春不是聪明人。”
一人与黑夜见了仔细,探目绕过了封白面具,只守着底下那双眼。
“你是谁?”
“阿春。”洛方不改话,凝着眼,笃定要认头这个名字。
“阿春……”
绣姑姑半眯着眼,指尖牵过他腰上的木令,摸那只蝴蝶翅,重重又念着名字:“春字之美,取名的人对你寄望很大。”
别无二致的话,洛方嗅着那股潮风,莫名想起一个人。
“姑姑认识瑕?”
149.
这本是猜忌的一句话。
自从回到过往,洛方就敏锐察觉到记忆有所空缺。那些声色似是糊在纸上,断层之间,无法铺成一面完整的墙。
而走出困仙的屋子后,他向前每一步都烙印了从前,耳边也呼着徊风。
它们趴在肩头,说瑕就是那盒木匣。一会儿低着头落地成人,形似李奉山说,里面装了不要命的玩意儿。
“世生必有克。”那阵嬉笑不散,晃言也是洛方所想。
虽不明其物,又不知吉凶,此瑕确是一时惧于赵幺奴的管束,当年还出现在石壁之上——
莫不是匣子装满了玉腰奴?
同为仙者之物,此兽实在艳丽,也当真要命,否则断不会得信上一句话。
“若为斐者,困我生入匣。”洛方至今记得,众人散开纸页时,字里行间的血味。
生字尚且不提,斐者必定为阴体。谋是走尸客或青客,亦或立翅的蝶、贪恋人间肉骨的兽。
而另一匣物便是名作瑕。
四四方方被困在锁下,只用旁人勾指,就能将灾厄放入人间。它如未琢的玉,美而诞自生杀业障,这便得了一字瑕。
如今斐者为人,那么瑕与它相承,也或是人。
特别从南舟一行后,洛方思量了祭天大祀。恍然又察觉,旧故之人与这一短话尚有牵扯。
宁无瑕。
此人的名也罢,既不说清有无暇者,不知何时还与他见过?
免除了北荒的相识,小孩心中隐有猜想,视线偏过影。方才挺险所问,当真令这一位姑姑沉寂了稍息。
枯朽的皮透着骨白,美人目未遮掩其中陈杂,沉浮还有一道光。
叮铃。
许是时候赶急,银铃从衔指之间重新响动。而她穿回了黑袍,沉漆覆没一袖白羽,像鸟儿蔽在笼里。
“巡道之后,我会说与你。”这是承诺,绣姑姑比先前都说得重。
洛方意外看去一眼,四目相对,光影化在谋算深处。随着啪嗒而响,他听着走棋落空,脚下也迈开了靴步。
“一。”
如影随形的两双鞋一同踏在地上。
小孩表面不作态,裹着黑袍不透阴风,露那双筹量目在算。沉隙来做数,他算是生或死,还算信不信小册。
可是卦不清,像落空的棋子不识道,半分都在说信也不信。
“二。”
洛方眼含讥讽,暗想这一字蹊跷,只怕信在三步之内。若是他走完最后,应该不得善了。
起初也罢,路上砌石不再平顺,顶着鞋底、生硬如躯体的半边骨。而低风骤冷,正畔在衣袍下。
它们聚住那股推力,按住肩骨,伴着靴履踏实了声。
“三……”
虚实不明在一瞬,他们念着字,共走了三步。周围的迷雾转幻,烟缕具现,凝宛重天的盘座楼。
楼上封顶九层,绕高之势,如仙睥睨人间。再听清脆的叮咚,檐下有系灯堂亮,缀着长短不一的红珠。
只稍一阵呼息,润光裂出线,是它们都睁开了眼。
“主人的气息?”
“主人?他回来了?”
漆黑的眼珠滚动,晃着目光低垂,来回之间都看向了地上的两个人。
而他们并未抬头,也听不着那些窃窃,只抬着眼,看向了楼下的一道门。
它横着长牌匾,独写了秋。
“因果轮回,还真是如此……”洛方眨动眼里的光,默念心中名,靴步已经先登上了台阶。
他猜过去或有因,却不知明楼就在此处,更难想前庭的贪兽无一出现——也或许,那些斗祸已经出楼。
小孩冷了眉目,小手挺力在掌心,毫无顾忌就推开漆红的两扇门。
咚!
动荡传散在声里,陈腐的气雾一时纷飞,却无法阻止凝珠一双眼。
他抬脚踩下了栏槛,重重似忿然,目光横扫了悬梁成千的尺素。上面描写符文之多,还像飞兽低下了对须。
“宁无瑕……宁无瑕。”
一百三十九条红绸带,洛方拽住的布上写着名。那双眼匀起了光,忽然与身回过头。
“巡道之后,若我要寻一人呢?”他问。
绣姑姑不答,从进门初就晃着祝灯的光。红唇抿着笑,低眼也只瞧长梯上,那儿放有一柄剑。
“你是一把好刀……倒是此物不配。”弯下的手提起了剑,漆白的指尖挑上锋。骨头硬磨,叩响一段泠泠微声。
她说的话还与宁无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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