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回风

150.

何为刀?

器刃造杀业,薄寸也是饮血。若人者冠以其名,必会为贪招惹风雨、涂炭不止休境。

洛方从小生在血肉堆,手里葬了多少不眠目。他对恶是心知肚明,却也耻笑世人推崇,无意泯灭身上留存的善。

哪怕它只剩了灯上一豆之小。

“这是谁的?”眼神覆着冷意,洛方下意识问出话。屏息这一刻,耳边都是静悄悄。

绣姑姑含着笑,看似都听在心上,但又一声不应。

她与黑袍站在对立之间,指尖绞断了刃。看那塑长的剑无名,渡光滑下,刻痕有写三个字。

山岳门。

由名勾出了牵连的影,形色的脸晃过,其主会是哪一人?

小孩闭上眼,心知从前无今生。这里的人盘算天意,却都不该知晓后来,除非有谁的算术已到巅峰造极。

而如此一人确是存在。

“宁无瑕。”

毫无迟疑之意,如他睁开的眼。那点不解被浅面拨开一层,路上的困惑也从此明朗。

这会儿巡什么道?

阴阳天当道,自然不是人间道。而是须得通络阴风中,神鬼来往的阴阳路。

洛方偏过头,一手扯得梁上飘来飞去的影晃。待风吹起,红绸又抚在掌心,露出一百三十九个人名。

“阿春……”

“天师府的弟子都有一盏灯。”等这片刻,轻柔的嗓音述出了话。

美人眼还抬着目光,分明一字不沾因,洛方还是寻到了另一层意思——在他之前,探路共有一百三十八位弟子。

他们无一不是人命,却为幕后的贪,命灯扑灭、早早死在大路之前。

而何人才得巡道?

这一问难说,洛方原本猜忌是府中内门。但是一楼灯明出现后,他恍然就知,开道的人必得是自己。

将局的一子棋很早落下了,或是从轮回开出白花、蒙雾的记忆多一段缺口,也或是仙人那句话。

“我的选择……原来不止一次。”

洛方无声笑了笑,面具低下头。略沉的眸光荡开冷漠,忽然盯向了地上的碎刃,“巡道是为了找明楼?”

显然是一语道破,他听见轻缓的步声响起,回撞在四面八方的风里。旋即有人笑起,黑袍就停在眼前。

“你很聪明。”

绣姑姑没有藏拙之意,拎着摇铃,先前的话重复在嘴边:“所寻之人……那你要找东家?”

东家?!

“你当真认识宁无瑕!”

洛方眼光稍沉,看她扬起一袖白羽。先前握刃的掌心毫无伤痕,只透着骨白。

此状必不是活人,正如飞兽不自凡间来,宁家的出现也是蹊跷——从长青到荒古,这些岁月一定沉淀之久。

除非她们为人身,心肉却种着不知名的兽,得晓了长生。

生不死,死不生。

洛方眨着眼,指尖摸过无剑的长柄,转而从衣下拿出一支墨笔。想要涂写的字不多,但是他知道,以后的仙人必能读懂。

“第几回了?”墨迹在手里干涸,他又轻轻问。

一对乌珠随光亮堂,小孩辗转了步履,清楚算计这一筹量,“一百三十八座坟……这是第几回见我?”

“东家说,去日寅时会出现一人。”绣姑姑还是答得隐晦,含着温柔目,里头照清了那身黑袍。

“若此人的魂魄有损,便能巡道了。”

“有损?”洛方一时怔住,莫名想起缺少的记忆。

从前如海潮,浪涛卷在身躯的魂里。三魂之后七魄,昼夜尚且交替,黑白颠覆却不再澄清——

浑水谁都想踩一脚,何况里头藏了不少好处。

他原本侥幸在心,想过混入这片因果,也想何人看得穿。却不知绣姑姑非人,所见都是凡胎里的魂。

一人一魂,从不会出错。

“昨日你从仙人的住处来,我就知道,预言已成真。”羽衣轻摇了银铃,绣姑姑挽着笑,红唇张动了白齿字。

“你会是一把好刀。”

151.

呼!

万般皆有灵,好似告诫有人说错话,风散没了只言片语。

灯笼从红褪成白色,长廊忽然冷透了骨。任由余风荡起两身黑袍,晃着两道探究的目光,耳边又是嬉笑。

“凡人痴心,百年都一个样……”

“世生必有克。”

耐寻味的话还讲在故人嘴边,昨日他说,她们说,它们还说。

可是生死又非黑白字,说不清道不明,浅落在身上都化作搭肩的蝶。轻风留下兽,长翅铺对了赤怒眼,长须随头高抬。

那纹路栩栩如生,并不是鎏金缀色。

洛方想起金乌的模样,悄然又低着目光,恰在此刻迎上兽瞳的打量。

“剑心在,主不在……你便是亲客,理当跟随入庭红。”早早洞悉了当局的微妙,它没有放出声,传音只在小孩的脑海里。

“见吾如得明楼通令……除了第九层。”

“入庭者,不受楼兽所困。”

那些密言轻微,直到最后一句话,鸣声突然尖锐放了出来:“而不请自来者,后果自负!”

是时风又吹,翅膀牵动一双假目凝望旁人的举动,长尾垂下了黑袍。

衣尾荡着幽长的影,尽头站着绣姑姑。她半步不移,却收束了目光,羽下一臂挡在身前,似乎有所戒备。

“你与我等合手……还能救他。”主动又提起三个字,她不再明里藏暗,这一话还有所指。

然而拿捏的可不是什么软肋。

“姑姑莫不是昏了头?”洛方眨眨眼,突然笑起来,“当山的虎是王……若下了山头,拿什么使唤伥?”

他的手抬起指尖,上面支立了赤红的眼。飞兽偏过羽翅,好似与人一同开口:“我得了剑心,可不是什么好刀。”

笑音一落,小孩在心里数着昨日。

他这人平生是善刀,身领刀杀。无数日夜都蹉跎在刀锋上,所以也是最恨刀。

为什么?

为他知道,一位自在人不该与器名相绑。倘若两者混为一谈,那便抹去了肉身,世上只记有一把玄石所铸造的名器。

又何谈什么人者?

小孩如是反问这句话,拂过黑袍,迈开一步又一步。直到咔嚓声响动,鞋底坦然踩过了断刃。

“好姑姑。”他不摘面具,嘲讽声沉沉闷闷,到底从笑里传在一人耳边。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美人目锁着寒潭,绣姑姑抿着红唇,低头看那一剑如软肋粉碎,称一句狭地逢敌:“当然。”

风嚣终于在这一刻安静。

仿佛后面的一段路悄悄,洛方托着入庭者,视线看过壁上的悬画,每一幕都与初见重合。

可惜没有此刻一行字,“晓看赴仙楼,朝暮也倾客。”

高抬的红烛对燃,底下的人者念着话。手从落影而起,刀从掌心刻下,摩挲了久不前的字迹。

如他熟知吕布谷的字,也知其穷途的心。

彼时的仙人身负珍宝,确是引来了凡尘客。他们一个个心怀恶,即便没有诅咒,迟早也生吞活剥了同族。

想到如此,洛方的目光退回了黑袍身上。

绣姑姑正闭目倾听,羽衣露出一只铃,踩着长廊的路。察觉到注视,她忽然轻笑:“看我做甚?”

“姑姑在找人?”敌人身在明心却暗,洛方自知不得真假。心里兜着犹豫,还是偏头问出声。

“你们想拿什么?”

叮铃!

如是一语揭了遮藏的秘密,绣姑姑半狭那双眼。手里握住铃,不答反说:“我以为你会问东家。”

“我们不是在找她吗?”洛方眨着眼,看似平淡道出几个字,黑袍下的一颗心跳如雷。

他察觉到银铃慢了片刻,只此须臾,蝴蝶忽然也回到肩头。

“呼……”

面具阻挡了呼息,也让视线无法透见洛方的真面目。

他咬紧了牙关,如同手里攥着一把虚棋。心知自己赌不起,哪一步都可能走空。

可是险境如何,越要赌下这局!今时今日,借这一趟轮回必能探查困仙、飞兽,乃至长青镇颓败的荒唐事。

毕竟天师府想尽办法入明楼,必是有所求。

而绣姑姑也当真停下了一步。

“你很聪明。”她说这话有三回了,起初是为猎物上钩,随后是叹主人家的强处。

这一回刚落音,扎根字里话间的赞赏。

“那你说……东家在哪儿?”本该美丽的女子骨转过头,羽衣提起了银铃。随着叮铃的响声,她走向了洛方。

却也不为靠近洛方。

即便两人的肩首相错,靴步还不停,拖着白羽悬悬踩在长廊的边沿。

底下有片死水一如既往,洛方颤着眼睫,看它卷起暗流,目光投向了走廊尽头的黑影,“她不是跟着我们走了一路吗?”

经由他的注视,红眼睁如一盏灯。火亮时,影雾盘绕周围,衬得血珠润光,芊芊化了千人千面与千具凡身。

“凡人无畏,心石磐阿。”她们说。

何为刀?

凡人无畏,心石磐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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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八十三回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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