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何为刀?
器刃造杀业,薄寸也是饮血。若人者冠以其名,必会为贪招惹风雨、涂炭不止休境。
洛方从小生在血肉堆,手里葬了多少不眠目。他对恶是心知肚明,却也耻笑世人推崇,无意泯灭身上留存的善。
哪怕它只剩了灯上一豆之小。
“这是谁的?”眼神覆着冷意,洛方下意识问出话。屏息这一刻,耳边都是静悄悄。
绣姑姑含着笑,看似都听在心上,但又一声不应。
她与黑袍站在对立之间,指尖绞断了刃。看那塑长的剑无名,渡光滑下,刻痕有写三个字。
山岳门。
由名勾出了牵连的影,形色的脸晃过,其主会是哪一人?
小孩闭上眼,心知从前无今生。这里的人盘算天意,却都不该知晓后来,除非有谁的算术已到巅峰造极。
而如此一人确是存在。
“宁无瑕。”
毫无迟疑之意,如他睁开的眼。那点不解被浅面拨开一层,路上的困惑也从此明朗。
这会儿巡什么道?
阴阳天当道,自然不是人间道。而是须得通络阴风中,神鬼来往的阴阳路。
洛方偏过头,一手扯得梁上飘来飞去的影晃。待风吹起,红绸又抚在掌心,露出一百三十九个人名。
“阿春……”
“天师府的弟子都有一盏灯。”等这片刻,轻柔的嗓音述出了话。
美人眼还抬着目光,分明一字不沾因,洛方还是寻到了另一层意思——在他之前,探路共有一百三十八位弟子。
他们无一不是人命,却为幕后的贪,命灯扑灭、早早死在大路之前。
而何人才得巡道?
这一问难说,洛方原本猜忌是府中内门。但是一楼灯明出现后,他恍然就知,开道的人必得是自己。
将局的一子棋很早落下了,或是从轮回开出白花、蒙雾的记忆多一段缺口,也或是仙人那句话。
“我的选择……原来不止一次。”
洛方无声笑了笑,面具低下头。略沉的眸光荡开冷漠,忽然盯向了地上的碎刃,“巡道是为了找明楼?”
显然是一语道破,他听见轻缓的步声响起,回撞在四面八方的风里。旋即有人笑起,黑袍就停在眼前。
“你很聪明。”
绣姑姑没有藏拙之意,拎着摇铃,先前的话重复在嘴边:“所寻之人……那你要找东家?”
东家?!
“你当真认识宁无瑕!”
洛方眼光稍沉,看她扬起一袖白羽。先前握刃的掌心毫无伤痕,只透着骨白。
此状必不是活人,正如飞兽不自凡间来,宁家的出现也是蹊跷——从长青到荒古,这些岁月一定沉淀之久。
除非她们为人身,心肉却种着不知名的兽,得晓了长生。
生不死,死不生。
洛方眨着眼,指尖摸过无剑的长柄,转而从衣下拿出一支墨笔。想要涂写的字不多,但是他知道,以后的仙人必能读懂。
“第几回了?”墨迹在手里干涸,他又轻轻问。
一对乌珠随光亮堂,小孩辗转了步履,清楚算计这一筹量,“一百三十八座坟……这是第几回见我?”
“东家说,去日寅时会出现一人。”绣姑姑还是答得隐晦,含着温柔目,里头照清了那身黑袍。
“若此人的魂魄有损,便能巡道了。”
“有损?”洛方一时怔住,莫名想起缺少的记忆。
从前如海潮,浪涛卷在身躯的魂里。三魂之后七魄,昼夜尚且交替,黑白颠覆却不再澄清——
浑水谁都想踩一脚,何况里头藏了不少好处。
他原本侥幸在心,想过混入这片因果,也想何人看得穿。却不知绣姑姑非人,所见都是凡胎里的魂。
一人一魂,从不会出错。
“昨日你从仙人的住处来,我就知道,预言已成真。”羽衣轻摇了银铃,绣姑姑挽着笑,红唇张动了白齿字。
“你会是一把好刀。”
151.
呼!
万般皆有灵,好似告诫有人说错话,风散没了只言片语。
灯笼从红褪成白色,长廊忽然冷透了骨。任由余风荡起两身黑袍,晃着两道探究的目光,耳边又是嬉笑。
“凡人痴心,百年都一个样……”
“世生必有克。”
耐寻味的话还讲在故人嘴边,昨日他说,她们说,它们还说。
可是生死又非黑白字,说不清道不明,浅落在身上都化作搭肩的蝶。轻风留下兽,长翅铺对了赤怒眼,长须随头高抬。
那纹路栩栩如生,并不是鎏金缀色。
洛方想起金乌的模样,悄然又低着目光,恰在此刻迎上兽瞳的打量。
“剑心在,主不在……你便是亲客,理当跟随入庭红。”早早洞悉了当局的微妙,它没有放出声,传音只在小孩的脑海里。
“见吾如得明楼通令……除了第九层。”
“入庭者,不受楼兽所困。”
那些密言轻微,直到最后一句话,鸣声突然尖锐放了出来:“而不请自来者,后果自负!”
是时风又吹,翅膀牵动一双假目凝望旁人的举动,长尾垂下了黑袍。
衣尾荡着幽长的影,尽头站着绣姑姑。她半步不移,却收束了目光,羽下一臂挡在身前,似乎有所戒备。
“你与我等合手……还能救他。”主动又提起三个字,她不再明里藏暗,这一话还有所指。
然而拿捏的可不是什么软肋。
“姑姑莫不是昏了头?”洛方眨眨眼,突然笑起来,“当山的虎是王……若下了山头,拿什么使唤伥?”
他的手抬起指尖,上面支立了赤红的眼。飞兽偏过羽翅,好似与人一同开口:“我得了剑心,可不是什么好刀。”
笑音一落,小孩在心里数着昨日。
他这人平生是善刀,身领刀杀。无数日夜都蹉跎在刀锋上,所以也是最恨刀。
为什么?
为他知道,一位自在人不该与器名相绑。倘若两者混为一谈,那便抹去了肉身,世上只记有一把玄石所铸造的名器。
又何谈什么人者?
小孩如是反问这句话,拂过黑袍,迈开一步又一步。直到咔嚓声响动,鞋底坦然踩过了断刃。
“好姑姑。”他不摘面具,嘲讽声沉沉闷闷,到底从笑里传在一人耳边。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美人目锁着寒潭,绣姑姑抿着红唇,低头看那一剑如软肋粉碎,称一句狭地逢敌:“当然。”
风嚣终于在这一刻安静。
仿佛后面的一段路悄悄,洛方托着入庭者,视线看过壁上的悬画,每一幕都与初见重合。
可惜没有此刻一行字,“晓看赴仙楼,朝暮也倾客。”
高抬的红烛对燃,底下的人者念着话。手从落影而起,刀从掌心刻下,摩挲了久不前的字迹。
如他熟知吕布谷的字,也知其穷途的心。
彼时的仙人身负珍宝,确是引来了凡尘客。他们一个个心怀恶,即便没有诅咒,迟早也生吞活剥了同族。
想到如此,洛方的目光退回了黑袍身上。
绣姑姑正闭目倾听,羽衣露出一只铃,踩着长廊的路。察觉到注视,她忽然轻笑:“看我做甚?”
“姑姑在找人?”敌人身在明心却暗,洛方自知不得真假。心里兜着犹豫,还是偏头问出声。
“你们想拿什么?”
叮铃!
如是一语揭了遮藏的秘密,绣姑姑半狭那双眼。手里握住铃,不答反说:“我以为你会问东家。”
“我们不是在找她吗?”洛方眨着眼,看似平淡道出几个字,黑袍下的一颗心跳如雷。
他察觉到银铃慢了片刻,只此须臾,蝴蝶忽然也回到肩头。
“呼……”
面具阻挡了呼息,也让视线无法透见洛方的真面目。
他咬紧了牙关,如同手里攥着一把虚棋。心知自己赌不起,哪一步都可能走空。
可是险境如何,越要赌下这局!今时今日,借这一趟轮回必能探查困仙、飞兽,乃至长青镇颓败的荒唐事。
毕竟天师府想尽办法入明楼,必是有所求。
而绣姑姑也当真停下了一步。
“你很聪明。”她说这话有三回了,起初是为猎物上钩,随后是叹主人家的强处。
这一回刚落音,扎根字里话间的赞赏。
“那你说……东家在哪儿?”本该美丽的女子骨转过头,羽衣提起了银铃。随着叮铃的响声,她走向了洛方。
却也不为靠近洛方。
即便两人的肩首相错,靴步还不停,拖着白羽悬悬踩在长廊的边沿。
底下有片死水一如既往,洛方颤着眼睫,看它卷起暗流,目光投向了走廊尽头的黑影,“她不是跟着我们走了一路吗?”
经由他的注视,红眼睁如一盏灯。火亮时,影雾盘绕周围,衬得血珠润光,芊芊化了千人千面与千具凡身。
“凡人无畏,心石磐阿。”她们说。
何为刀?
凡人无畏,心石磐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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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八十三回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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