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请仙的队伍之长,如是洛方投出目光,缓缓看着风拉动旗幡。沉白的色彩褪旧,一摆一正不见急切。
领首一群人慢着步履,长袍不露影,黑白各成了两道路。
左边的白衣折如纸,嬉笑尔尔,一齐吹奏喜与怨;右边的黑衣手缚锁,铁链盘颈,白纸花随腕骨洒飞。
呼——
大风来得悄悄,那些手却比纸无力,弯折塌下,好似提携了无形的钝刀。
一阵嘎吱响动,是他们每回低下袖臂,磨牙抵舌、拿虎口张开豁齿,想要挫断队伍所困的孩提骨。
“左秋楚……”
黑影重重而过,洛方存着呼息,感受面具铺着一张砭肉网。微热的气晕染了视线,唯独疏漏那一道影。
他看得仔细,这一回道来也笃定:“左秋楚。”
或是从前埋在尘灰里,所念之人亦是灰头土面。短衣并不衬体,他围在中间笑不出,眉毛皱着倒八字,一手扯住下摆。
旁边还牵了个小姑娘。
洛方半眯起眼,看那花绿的衣裳不沾脏,熟面还记着烛下的天真。她走步念十八,名也是故而为之。
“宁为。”
昨日嬉笑还在耳,洛方对此并未意外。他早知对方动心有意,还牵扯宁家事,这会儿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小孩思量在心,目光再次追过了长队。
路过每一步都见一张脸,哀眉还存着郁气。他看到头,才发现中间两人并不慌乱,发上戴着半开的花苞,坠腰还摇了一串白花。
碎色点缀下,身后有人捧着的圆珠隐见一点血色。
“白银为丝筑,团圆不满月,只为一点红**……”袖口空留了风,洛方捏着指骨,仍是从记忆找出它的模样。
“葬奴蛊?”
江湖传谣如是甚,莫说天霸一刀,众云都记载了千万篇页。
上头的讲说无数奇,头一遭便是尸客之诡。相竞之后,是洄水一户青客、北朔禁地的困妖,以及西塞的葬奴。
后者虽不盛名人间,倒也危害了不少门派。
“原来都是飞兽吗?”洛方念得轻轻,心中盘捋的线铺开。快到尽时,突然被震身的喧嚣拉回了思绪。
咚!
咚咚!
随着祷文的收尾,那车锣鼓再次一震。前路隐去了飞沙,雾色匆匆破开一点光,露出半墙高的门匾。
而此时正午,队伍也走得愈疾。
“长青镇……”
两面红漆木合并的间隙,雾色见深,洛方眼尖瞧准了这三字。只是半步追不及,那些黑白身已经如鱼贯入此中路。
他看着左秋楚毫无犹豫,两道背影隐去时,脚步也下意识跟上前。
“去哪儿?”可惜木牌还束着因,相同的话叩重了几分,黑袍人瞥来一眼,左手紧紧拽住了小孩的手。
此举来得快,更没有一点恶意。
等到温热抓在身上,洛方才收起了打量,抬眼与那双深目相视。
“你叫什么?”他问来坦率,像面具展开的蝶羽。不遮不藏,勾线的金光都烫灼了旁人目光。
这会儿黑袍人沉默了一刻,手握的力气松卸,方才说道:“你我入府都是旧识,你不知道?”
此话一出,两张白色面具又低了头。
前者为探腰牌的虚实,而另一人心有鬼,看的还是腰牌的刻字。
“你……”
“我不记得了。”左右都是生疑,洛方不惧闯北风,抢话快在脚下一步,讲真话自然也是直白。
“巡道之后……我总感觉少了什么。”
他有意不让人看出道,混淆了真话,低声沉沉夹私了一丝迷惘:“可能是过去的记忆?”
那对乌珠转睨而来,倒一如既往的清澈。
“你真是——”黑袍人闭了闭眼,胡闹二字咬碎舌尖,止话又欲言他。可是捻字不见底,对方或有思量,只说了寥寥三个字。
“付今朝。”
方才的谋算被这一声滞动,洛方眼皮一跳,心中暗流都折去,忍不住追问:“你是谁?”
迎向他莫测的打量,付今朝并未介怀。反是站直了身,一手提起腰牌,仔细将名字再念出。
“付今朝。”
这回念来的是洛方,他紧盯着木刻的字,有感还未落座的棋子会带来大乱盘。
“真是见鬼的缘分……”沉住了稍乱的呼息,小孩说来悄声。细微像是冷风刮过枝梢,让旁人只抓了寥寥尾字。
付今朝听不太清,出声问:“什么?”
“我是说……”这回无奈换了一人,洛方轻轻闭了闭眼,心思都磨如腰牌一般光滑。
“缘分真让人难见。”
一句难见分开了目光,小孩既是在望走远的队伍,也是看眼前的后来人。
当真为因果?
洛方不敢细想,摩挲那柄冷刀。不复先前激怒之举,它沉在鞘里,好似这座死城半遮了隐晦事。
阿春该是武乾坤吧,他想。
155.
这一猜想念来唐突,无凭也无据,但洛方总觉得该是如此。
那天踏入野坟地只在须臾,他想着两人照面这一眼,混像初见的对嚣,少年一举一言都历历载心。
“武……乾坤。”
熟稔二字并未破口,小孩暗着话,视线瞥过旁人,忽然摸索腰边的令牌。
那只蝴蝶不躲不藏,安分在掌下。
而他生性多疑,入木的兽却没有为此寻首。雕花含着叶,它仍然低垂两片翅,一动不动倚着刻纹,仿佛停在了对方生前。
起因全为李清明的一句轮回。
当日白花飘散下,前人已经种了因。过去混着今时,怪来往后的少年并不高。
“原来是你早就死了……”洛方垂下眼睫,细小的话吞没面具之后,如同字句了然,将其一并悄悄藏在心。
自从武乾坤上山起,他就留意到对方的骨相长不久,还透了一股阴邪气。虽然动有人者灵气,却不似有血有肉之躯。
像埋在土地多少年,披着皮、无知人心的兽。
那阿春又如何成了武乾坤?
洛方深隐一双眼,看白雾碎开,一纵一横像百密织着心思,“有因才有果……李清明,你想说这个?”
他伸出的手穿过雾,合拢五指,真正抓到一朵白花。那双眼也颤开光照,眼底空剩下冷意。
“我也是因吗?”洛方兀自说着话,又看一门沉寂,田埂的人与影都消失不见。
也或许,此间本来空空无人。
小孩闭了闭眼,目光与身偏向了潦草地。这会儿额风吹得轻,他捏碎了白花,听见自己说:“走吧。”
请仙的事散了,一路还是相顾无言。两人走走停停,再次回到了小屋里。
一切都不变,也或是变了。
黑袍遮住了眉目,洛方低着头,守住门扉稀漏的光,看前面的脚步靠落在桌边。
“晚些时候,绣姑姑会来……你若还是抱恙,可以与她说说。”付今朝提过那一壶酒,封布随手一拨,灼烈的气息弥散,洒洒似是一味药。
这东西闻来熟悉,洛方每回也靠它救一命,亦或抚过发烂的伤处。
淳酿,利渡无用之人。
“你寻常都喝这个?”一碗酒顺着闷声下肚,砸在桌上又发响,像两个人无言的对眼。
洛方倚在门边上,指尖一抹锋芒而过。开话是笑,挑着弦音又藏意:“长青镇不比寻常,怎不去寻些野味?”
短短一句话,付今朝停下了畅饮,目光隐约可见丝缕的审视。
“你如今不同了。”
洛方轻轻嗯了声,抬头坦然相对。黑袍底下却遮住一双拳,还有离弦的锋刀。
屋里拉长了深影,它们罩住了桌上的酒与人。如他赌在这一须臾,赌武乾坤此人不相往来,也赌另一人并不是什么真心实意。
而事实也当真如此。
“看来你是真忘了……”不过稍息,付今朝放松一般呼出浊气。并力的肩骨松下,对方这会儿也说得真切了。
“府中尚有戒律,何况长青镇有异……并不是你我能随心乱来的地方。”
或为口中的戒律,黑袍偏过头,甚至看了一眼窗外。
洛方睨去余光,从门外望见飞沙微尘,嘴边顺下话来说:“同门的弟子不少,把名册借来一抄,岂不好了?”
“名册?”
如他料想一般,付今朝并未否决了私下外出。倒是拧着话里一物,笑里嘲弄道:“你我灯命同在,还要什么名册做甚。”
没有名册?
洛方暗下眼光,视线绕人身边徘徊。酒碗的一水倒影不实,却也掺着一半真。
“命灯是一回事……乾坤之大,我想换个与天同寿的名。”他笑出这句话,覆眼的冷意好似面具生白。
而杀意聚下,付今朝始终坐落桌边。头也不回,声音遥遥又近耳。
“这么怕死?”
“善恶有头,神佛不会庇护我这一人。”洛方有意劝这一句,漫漫倒着话,暗里留意眼前人的神色。
虽不知付今朝或武乾坤的因果,当初之日,他能与宁家牵扯,必也是有彼此促成。
还有如今的领首一人。
“小大人行事乖僻……我还不想搭上一命。”洛方知天师府的沼池,也知荒古镇的罪人,晓得烂泥不开花。
无论见谁,总归都不是什么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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