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心乱

萧靖初两只手背在后面,懒懒地来回踱步,看起来暂时没有要发疯的迹象。

谢询先松了一口气,这才走过去,问:“你怎么跑过来了?”

“我不能跑过来吗?”萧靖初反问他,他手里提了一份食盒,在他面前晃了晃,“吃不吃,跟长安的桂花糕一个味道,你以前很喜欢来着,我找了好久才找到。”

谢询看了他一眼,心道,他口中的“想跟以往一样”,是不是方便他撒娇啊?

谢询推开门,侧了一下身子,还是让他进来。

萧靖初眉毛轻快地扬了一下,很快走进去。进了屋就自己升了炉子,温了一壶水,熟络地开始洗茶具,活像怕谢询反悔把他撵出去似的。

谢询总觉得心里有些古怪,还不太适应这种相处方式。

他走到对面坐下来,本来想问“找我什么事”,转念又觉得太生疏客套了,于是改口道:“你来得正好,有些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偷偷联络朝里的大臣,给我几个叔叔举国葬的事?”萧靖初已经洗好了杯盏,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询颔首:“对,我只是联络过,还没有实际行动,所以想和你商量,要不这件事你别碰了?你萧家人的身份不方便。”

塞北以来经历的种种事情,让谢询逐渐有意识地把萧靖初,从一个他要照顾的晚辈,慢慢提到同他平等的位置上来。他试着不是去包揽所有的事,而是和他商量。

萧靖初:“如果我不同意呢?”

谢询抿着嘴:“……”

“算了。”萧靖初一边洗着茶,一边说,“你想做就去做吧,大不了以后出了什么毛病,我跟你一起担着。”

谢询忍不住笑了:“你想怎么担?”

萧靖初想也不想就说:“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一起死呗?”

谢询心道:真是要命,嘴巴这么甜。

“但是,老师,这件事之后,就此打住行不行?”萧靖初突然说,“你对定安军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别再觉得有什么亏欠,行么?”

谢询低下眼皮,看着沸腾的壶中水,说:“可人命就是人命,做再多也弥补不回来。”

“但人也不是你杀的,相反你救了很多人。”萧靖初郁闷道,“你能不能不要责任心这么重?我不会怪你,我爹也不会怪你,如果我的几个叔叔伯伯知道真相,也一样不会怪你。”

谢询叹了口气,不说话。

萧靖初突然直起身子,去抓他的右臂,谢询一惊,顺势往后撤,袖子就被卷了起来。肘上的一条伤痕赫然在上,扭曲地斜着横切过去。

萧靖初掐得手上青筋暴起。

谢询撤回手:“已经没事了。”

“你该不会觉得郭尧和李简会瞒着我吧?”萧靖初坐回去,愤闷道,“再给他们两个狗胆也不敢。”

谢询:“你别为难他们,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从前会气谢询四年对他不管不顾,也气他一句不解释,任他承受了那么多年的压力。但所有的怨气在那晚以后就烟消云散了。

他现在更急谢询永远不在乎自己。哪怕他默默做了很多事,世人却浑然不知;哪怕他承受了无数的非议、辱骂,失去了仕途、名誉、能写出一手好字的右手,甚至差点丧命——一般人遭受这样的经历,早就顶不住了。

但谢询似乎压根不在乎,永远云淡风轻、一派从容,他平静得好像那些痛苦不是痛苦。

谢询叹了口气,柔下声音哄他:“好啦,我改天换左手重新练个字,不就行了?”

他发现他和萧靖初之间的关系非常奇怪,处于“轮流”生对方气的状态,脾气轮番站岗,今天你哄我,明天我哄你,此消彼长,怪微妙的。

萧靖初气愤地回去继续煮茶,忍了一会儿,才说:“行……”他把装了桂花糕的食盒推在他面前,

“尝尝吧,尝了这件事就算过了。你要是喜欢,我改天给你带他们家别的糕点。”

谢询:“……”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点招架不住了,一会儿发脾气、一会儿撒娇,软磨硬泡,他从哪学来的这个手段?

“跟你学的。”萧靖初一眼看懂了他在想什么,笑了一下,“我小时候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后来我回到塞北,发现猎户训狗也是这种方法,打一巴掌给一颗枣,软硬并施。”

谢询捏了一块桂花糕在嘴里,发现确实和长安的味道很像,甜但不腻,闻言抬起头:“我可没把你当狗训。”

“道理是相通的。”萧靖初拨掉茶沫,倒了一杯清茶推过去,眼角眉梢轻轻挑起,带着点撩人的笑意,“我青出于蓝。”

谢询低头看着那盏茶,茶汤干净得一点浮沫也没有——即便很多年过去了,萧靖初也还记得他喝茶的喜好。

再这样下去,再硬的心肠都要给他磨软成一滩水。

谢询盯着萧靖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小时候的模样,那个气冲冲的、拽拽的小少年,和眼前眉目疏朗、俊朗刚毅的他相重叠……

小萧靖初会像小狗,扑在他怀里跟他闹,撒欢的时候叫他“老师”;但现在他能把他压在身下,操得他□□,嘴里也叫他“老师”。

两种回忆也同时在心底重合,谢询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像静谧的林子乍起几只飞鸟。不止是心慌,还有害臊……和羞耻。

这还不够丢人吗?

谢询有些慌乱地错开视线,但恰好萧靖初察觉到他不对劲,压低声音凑过去:“老师?”

这声“老师”炸得他耳朵酥麻,把乱七八糟的心绪搞得更乱了,谢询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红了。

他往后退了一点,和萧靖初拉开距离,冷冷地对他说:“你先出去。”

萧靖初眼里很快流露出失落的情绪,像一只落了水的狗。

谢询简直见不得他这幅模样,闭上眼睛,声音更冷了:“快滚。”

萧靖初顿了一下,没说什么,乖乖地滚了。

谢询在原地坐了很久,心底做了好几次吐纳,才把刚刚的那份悸动压回去。他想了一下,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和萧靖初讲,调整一下情绪,还是打算去找他。

谢询打开门,发现萧靖初压根没走,还在长廊下巴巴地等他,抱着手倚在柱子边,盯着脚尖发愣。

见谢询开门,他才抬头,小心翼翼地问:“现在要我滚进去了吗?”

谢询心道,装什么委屈呢。

谢询侧过身子:“进来,我有话没说完。”

萧靖初这才折回去。桌上的茶都还没凉。

这会儿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一丁点都不造次,更不敢去撩拨谢询了。他以为谢询这么喜怒无常、莫名其妙,多半是因为那晚上自己的畜生行径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心理阴影,萧靖初半夜想起来,都能抽自己两巴掌的程度。

所以,他也会由着谢询时不时发作,就算突然冲过去揍他,他也不会意外、更不会还手。

谢询努力平静地给他斟了一杯茶:“温玄的事。”

萧靖初甚至不敢碰他的手,低头“嗯”了一声。

谢询看着他,觉着有些好笑。

他又道:“如果我们以渤海国的名义,想办法把温玄换回来呢?”

萧靖初不解,发挥他那久违的阴阳怪气的功夫:“容宁郡主……脑子锈透了?居然会同意救她这个哥哥?”

“单纯出于感情,她的确不大乐意。”谢询喝一口茶,“但是对她有好处,她是会救的。”

“是你想救吧?”萧靖初道,“恰好救了温玄有好处,也给郡主一个台阶?”

谢询不否认,他觉着和温玄朋友一场,能帮当然尽力去帮。无关利益,纯粹出于情谊。

谢询:“恰好突厥三个部落还在北部,你也说过他们混迹草原、四处瞎跑,不容易找,要不趁这个洽谈的机会,能端一并端了。”

“我想想。”萧靖初拖着腮,指尖在桌上飞快敲了一下,思索了片刻,道,“那就让小师叔想办法,给孟明启传个讯。剩下的事,我们慢慢商议。”

*

有那么个十七八天了,温玄还是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

他被锁在一处不大不小的毡帐中,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方床和中间的一盆火炉,偶尔能听到毡帐外呼啸的风声,以及跑马、叫嚣、吆喝的各种声音。

平日里吃喝拉撒会有专门的侍女来照顾他,侍女都披发带辫,穿着窄袖翻领的胡服,偶尔互相交流说的也是突厥话。温玄压根没法和她们沟通。

温玄趴在床上,毛毯胡乱地裹在身上,一个突厥的侍女正往他肩上的鞭伤摸凉油。

这侍女长得不怎么好看,右脸颊被火烧伤了一块,伤疤狰狞可怖,右眼角往下吊。她做事非常局促、唯唯诺诺,也从不与其他侍女说话。

温玄几乎天天都能看见她来,后来发现她还是个哑巴。

温玄脸埋在绒毯里,半张俊秀但苍白的脸,隐隐藏在黑色绸缎般的长发里,半眯着眼看她,忽然伸手碰了一下她的手腕。

突厥侍女触电似的往后逃,惊恐不安地盯着他,没烧伤的半张脸却悄然红了一下。

温玄无奈地暗叹一口气:还是不行啊,得慢慢来。

他转而递过去一张方帕,那还是他从中原带过来的,一直随身携带。他指了指,示意侍女擦一擦手腕上沾的血。

侍女因这贴心的举动变得像受了惊的小鸟,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方帕,继续给温玄上了药,才飞快跑开。

她掀开帘子就要走,孟明启正好进来了,她仓惶行了一礼,低头偷偷把方帕藏在袖子里。

孟明启乜了她一眼,嫌弃地避开一步,让她离开。

温玄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闷哼笑了一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狗眼看人低呢?”

“都是贱命,你也一样。”孟明启进来先擦了擦手,坐在床边,一手插进他头发揉了一下,摸到他脖子上的锁链提起来,“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学乖呢?”

温玄被他拉扯到了肩上的伤口,疼得泪眼朦胧。

孟明启盯着他的眼泪看了一会儿,有些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一下他的眼睛。

温玄哆嗦着往后退了一下。

孟明启冷笑着看着他,抓着他的头发把按下:“再来,让你低头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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