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社火

谢询笑了:“我都没说什么,你自己在瞎郁闷什么?”

萧靖初:“就是觉得不太妥。”

谢询道:“我倒是奇了,也会有你觉得不妥的事?”

萧靖初叹道:“这样吧,你以后觉得不自在,直接找几个人把我砍了,我一定乖乖受着,就跟四年前一样。”

谢询沉默地垂下眼皮,片刻他又想到什么,问:“……你诚心想让我愧疚是不是,然后好顺杆子往上爬?”

萧靖初怕他又要动手,往后挪了一下,矢口否认:“我没有。”

谢询不想给他撒欢的机会,把温玄的扇子抛给他:“说正事,我搞清楚了。”

萧靖初看了看那柄扇子,发现“闲”字的落笔回勾处,钻开了一个孔。

谢询:“那一笔不是我的笔迹,是温玄自己加的,你从那口子里掰开来看看。”

萧靖初食指钻进小孔,发现里面居然有小夹层,他手指往回勾,轻轻一掰,扇子中间分了开来,露出里面一根根的竹扇骨,扇骨中间是镂空的。

“我们和温玄交过手,还记得吗?他从前用的是针,就藏在扇子骨里。”谢询道,“应该是被孟明启抽出来了,觉着扇子废了,才还给他。”

“都废了,还交给我们干嘛?”萧靖初上下瞧了瞧,“ 总不会是想给我们留个纪念?”

他想伸手去碰里层的扇骨,谢询慌忙把他手拍开:“别碰,有毒。”

萧靖初看他紧张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好。”

谢询解释道:“里层的扇骨每根都淬了毒,用火烤就能把毒汁溶出来。而且是极其刺鼻的剧毒,若无解药,十二时辰内必死无疑。温玄是用来做最后的护身之法……”

“他这闲云野鹤做得真别致。”萧靖初忍不住冷嘲热讽,“又是暗层,又是暗器,还带剧毒,看得出来他脑子还挺别致的,有点像我小时候看的话本写的、那种不入流的江湖侠士。”

谢询:“……”

萧靖初只要不涉及谢询的事,他说话带刺的毛病就会时不时发作,十分欠扁,听得人火气突突地往上蹿。

谢询忍无可忍:“……温玄现在应该过得很不好,他好歹救了几个被俘虏的定安军,你多少放尊重点。”

萧靖初扬起一侧眉毛看着他,他和温玄本来交情就不深,准确来说没多少好感,在萧靖初印象里,温玄大概就是个本来还挺聪明,但脑子被感情锈透了,不是被他妈坑就是被他喜欢的人坑,导致渤海国漏的像筛子一样的大傻子。

萧靖初哼笑道:“你是不是看谁都是好货色。他自己招了个什么玩意儿在身边,引狼入室,屠了一个绥平城,还害定安旧部损失惨重。我何止不尊重他,我没一剑剁了他,就算我优柔寡断。”

谢询没话说了,因为萧靖初说得还真挺有道理。

“他也许想尽力弥补吧。”谢询从怀里摸出一小卷羊皮纸,卷起来只有竹筷粗细,递给萧靖初。

谢询:“他藏在扇子骨的密信,时间仓促,只写了一点点。你看看,他的计划可行吗?”

萧靖初摊开羊皮纸,纸上写的是温玄设计好的一个计谋,并说如若有机会,定安侯可以照此方法执行,他有一定的把握此计能成。

萧靖初仔细读了几遍,又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这才笑道:“可以啊,如果他真的能按计划做得到的话,我倒是有几分看得起他,希望他感情丰富的脑子事到临头别再出差池。”

谢询坐回床沿,离他近一些,低声笑问道:“这次能不能带我去?”

萧靖初还在低头琢磨着剿敌计划,猝不及防迎上他稍带期待的目光,险些看呆了,心绪转了一圈,才问道:“你去做什么?大旗山天寒地冻的,连根草都看不见。军营里都是五大三粗的老爷们,还到处是血,你不是最怕血吗?”

谢询:“你当我是个随军大夫,别的不敢说,要论医术,我应当比大部分大夫要好一些。”

萧靖初心中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总觉得他和谢询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从前谢询喜欢所有事情自己打点好,现在谢询会慢慢地和他商量。

而他不知道,商量是两人关系走向平等的第一步。

萧靖初摇摇头:“随军大夫哪有这么好当,要只是一两支轻骑,死伤不重还好,要是遇上一场硬仗、恶仗,血腥能冲得你把胃都呕出来。我们见惯了还好,但你还晕血,就算把药当饭吃,也不一定顶得住。”

谢询不依不饶:“那我当你的随军大夫。”

他本来顺口一说,说完才觉着这话不小心给两人本来就有点暧昧的氛围雪上加霜。萧靖初飞快地皱了下鼻子,觉着自己快招架不住了。

他忍不住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跟过来?”

他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他一直想问没问出口,他已经伤害了谢询,谢询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留在他身边?

谢询很直白地说:“我放心不下你。”

萧靖初心痒了一下,想挠又挠不了,只能说:“知道了。”他看了一眼谢询,无奈道:“看似你会和我商量,实则每次你真的要提什么要求,我从来没有拒绝过。”

谢询畅快地笑了一下。

*

塞北一带有个习俗,每逢出征,四州都会举行社火节,锣鼓鞭炮喧天蔓延至大街小巷,华灯初上、歌舞喧嚣,为出征的将士祈福践行。

谢询本来喜静,这次破天荒地往街上挤,在一处稍稍静一些的酒楼上,倚着栏杆看满街人头攒动。

塞北的房屋不比南方,大多都是低矮的平房,酒楼二楼已经算是高层了,他凭栏远眺,所有景色尽收眼底。不远处有社火队摆了个摊子,耍狮子、舞龙,敲着锣鼓哐哐地响,聚了一大片人在高声喝彩。而在长街尽头的校场上,燃起了一盏盏的祈福灯,远远一看,宛若繁星入凡。

韩辰站在身后,批了一件狐裘给谢询,问道:“先生也看热闹啊?”

谢询在栏杆上支着头,有些怆然地叹道:“塞北连年征战,家家户户丧礼一场接着一场地办。这种热闹,也算是及时行乐了”

韩辰:“先生总是思虑过甚,天底下那么多人,哪能各个都怜悯得过来?”

“不是我悲天悯人。”谢询目光悠悠,“只是身在其位,当谋其政,有时候一个决策干系千万条人命,每一条人命背后又是一个家庭。所以有些事情必须做好,有些思虑更不能免,便是应了诸葛武侯的那句‘一夫有死,皆亮之过’。”

韩辰缄默不语。

谢询又问:“长安有消息了吗?”

“有,我正要跟先生说。”韩辰点头道,“举行国葬一事,陛下已经准了,过了这月十五就能办下来,且暂时没怀疑到先生头上。另外,我又收到了献王的来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谢询侧首看他:“献王?”

献王李桓均……

韩辰:“他说,如若先生想复职回京,或者想离开塞北,他都可以……”

“先不提。”谢询打断他,自己系好狐裘的带子,转身往楼梯走,“校场在放孔明灯,我们过去凑凑热闹。”

韩辰低下头,没再说什么,快步跟了上去。

宽阔的校场上,家家户户用竹篾扎成方架,糊上纸,在祈天灯下点燃松脂。

谢询最近有习左手字,有些生疏地在祈福纸上写了两行,系在孔明灯上。他两手托着灯架,广袖下垂、衣袂飘飘,燃起的火苗便载着天灯悠然飘向夜幕。

“你写了什么?”

谢询一愣,驻足回眸。

萧靖初站在他身后,原本逆着光走来,身上晦明难辨。但就在谢询回眸之时,恰好千万盏天灯飞起,漂浮在万顷夜幕中,融融汇成灯海。在萧靖初周身,刹那琼珠四散、光华璀璨。

光华照亮了他的眼睛,像融入了万家灯火。人间万象、芸芸众生,一瞬间都落入了他的眼角眉梢。

谢询时不时都会想起一个问题,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长成这样的?

又熟悉又陌生。熟悉的眉眼,陌生的气场,对他有熟悉的怜惜,但掺有陌生的情愫。

萧靖初以为他没听清,眼波流转微微一动,低笑着重复道:“你写了什么?”

谢询本来看着他发愣,被他拉回了思绪,也冲他莞尔道:“你猜。”

萧靖初抬头看了看飞起的天灯,谢询的那一盏早已隐入茫茫灯海里,他眯着眼睛找了好一会儿,忽然便找着了,脚步一点,想跃上去抓下来看看,却被谢询拽住。

谢询道:“抓下来就不灵了。”

萧靖初还是不死心:“那你到底写了什么?”

谢询笑了笑,不置可否,抬腿便要走,随口诌道:“我写国泰民安啊……”

萧靖初在后面错开一步跟上他:“就没有我?”

谢询:“定安侯不是很能耐吗,百步穿杨都是低夸了你,眼力劲一定很好,自己看不见吗?”

“我真的没看清啊。”萧靖初一边笑一边跟着他,“我去找你,见你人没在。听韩辰说你跑出来玩,我还以为你不爱凑这个热闹……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谢询一直止不住地笑,和他平时装出来的笑不大一样,他看上去是真的开心,嘴角上扬,神采奕奕。

两人逆着人流而上,恰好烟火秀开始了,四下喧闹异常,人群在高声呐喊,喜气洋洋,仿佛战争死亡和悲痛从未来,激昂炙热的氛围弥漫至街头巷尾。

谢询只道:“是啊,我想清楚了一些事情,自然心情就好。”

萧靖初很好奇:“什么事?”

谢询嘴角含着笑意道:“你想了很多年、甚至跑出去外面游历,也没想清楚的事……”

鞭炮和烟花同时炸开,萧靖初实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两步避开人流,跟上去:“你说什么?”

谢询在一间屋檐下停下脚步,等他跟过来,对他说:“我刚刚说,你不用紧张,我就算要走,也不会跟你一样不辞而别。”

被一下戳穿了心思,萧靖初有些局促地抽了下嘴角。

他确实每天提心吊胆,怕谢询哪一天心血来潮,铺盖也不卷就走。毕竟,他真的想不到谢询有什么理由一直留在他身边。

谢询忽然上前一步,拉起他右手的袖子,萧靖初以为他又要给自己号脉,由着他拉,谁知谢询捋起他袖子,覆在他右手上,轻轻扣住了他的手。

萧靖初被他这动作一惊,奇怪道:“你做什么?”

谢询松开手,怜怜目光投向喧闹的满街,摇头道:“没什么。”

他只是突然想念那晚,萧靖初覆在他手心上、和他十指相扣的温暖。

他看着这攒动的人头、繁华的街巷,悠悠生起一个念头,在破碎山河、浮沉人世里,能有一个心意相通的人相互依偎,就算是粗茶白粥、粗布缯衣,只要能握着对方的手取暖,也算是人间一大幸事。

至于前路风雨如晦,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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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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