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月黑

五月廿七,渤海国与突厥相约在大旗山南互换人质。

大旗山是塞北与突厥的交接地带,突厥两个营驻扎在大旗山往东五百里,已有将近一月。

相约之日的前一夜,夜幕沉沉像染了浓稠的墨,月华连一点清辉都透不出来。整座山脉下漆黑一片,只有突厥营地里的数个火把,在乍起的风里摇曳。

放哨的突厥兵牵了数匹猎犬,在这静谧的夜里,猎犬忽然就朝黑沉沉的夜色狂吠不止。

突厥兵本来放哨放得打瞌睡,被吓得一个机灵,急忙举起火把四处看了看。

他们安札在一个地势较低洼的土坡下,四周都是碎石嶙峋,杂草稀疏且不高,稍有风吹草动,也能看的清楚。

火把照过之处,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在凄厉刮过。

猎犬还在狂吠不止。

忽然,土坡上传来“咕隆”“咕隆”的声响,有什么东西从坡上滚了下来,恰好停在他们脚尖。

突厥兵们放下火把一看,陡然间三魂飞了五魄,胆子小的“哇——”一声惨叫出来,跌坐在地上连连往后退。

坡上还在“咕隆”“咕隆”地响,四面八方,这带了血的新鲜人头,尤在七窍流血、瞠目欲裂,一颗一颗,像碎石一样往下滚。

受了惊的猎犬炸着毛在咆哮,突厥兵举着火把四处看,可除了滚下来人头,坡上连人影都没有。

突厥兵哆嗦着说:“快……吹、吹号……”

牛角号声尖锐地响起,刀刃一样划破静谧的夜幕——

在土坡不到五里远、一处地势较高的山上,萧靖初一脚踩在凸起的岩石上,睥睨着山下的状况。

亲卫小跑到他身侧:“大帅,还放吗?”

他们用麻袋装了新鲜的突厥人头,用一丈高的竹竿高高吊过去,切断绳索,那些人头便滚下山坡去。

萧靖初摆摆手:“都吹号了还放什么,吓破了胆就行,换几袋石头扔过去……”

苏定站在一侧,凑过脑袋来问:“这该不会是一座空营?”

“废话。”萧靖初蹙眉道,“那两个小耗子鬼哭狼嚎了大半天,整个营就看着几条狗跑来支援。这空城计也太拙劣了,地势都快低到茅坑里去了,怎么会有想不开的在这里扎寨,怕我们冲不过去似的。”

“……”苏定问,“那我们现在如何?”

萧靖初:“跑。”

苏定:“啊?”

滚下去的石块磕磕碰碰,乍一听,恰似马蹄奔袭的声响,萧靖初命手下敲锣打鼓,大喊“冲啊——”“杀呀——”,一边领着所有人,上了马就跑。

他这一行只带了一百来号人,一行人集结起来速度奇快,在夜色掩映下,像夜莺似的又灵敏又迅捷,沿着山道一路狂奔。

苏定拍马奋力追上,他看得出来,萧靖初躬身加速,像敏捷的猎豹一样绷得很紧,他大部分时候懒懒散散,很少有表现出这么紧绷得时刻。

苏定迎着狂风大喊:“跑哪呢侯爷!”

萧靖初:“你自己不会听吗?”

苏定勉强从嘈杂的风声里分辨了一下,这一听,他直接了断地给出了评价:“我靠!”

刚刚那座空营住宅的地带,轰然塌陷,地面撕开巨大的伤口,两侧的山体连根拔起、滑入裂缝,地动山摇发出巨响。

以这一带为中心,塌方沿着山脉寸寸蔓延,山呼海啸,朝着萧靖初一行人席卷而来。

他们只要晚走一两步,就会陷入这天塌地陷中,埋没进荒草碎石里。

塌方还未追上,两侧的山石被余波所震,摇摇欲坠,开始朴朴地往下坠,他们□□的神驹每匹都是万里挑一,浑身每一寸肌肉力量都迸发出来,在碎石夹缝中,矫健地穿行。

前方是一处两丈远的峡谷——

萧靖初吹了一声口哨,所有的亲卫迅速拉紧马缰,一匹匹骏马高扬马蹄、纵身飞跃而过,而在他们身后,地面轰隆塌裂,碎石跌入深谷之中。

萧靖初一拽马缰,他的马落地时轻快地跳了一下,一点没发出受了惊的嘶鸣。

苏定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道:“也是够狠的,这么多火药埋在山脊下,整座山都炸了。我们要是一股脑冲进那空营里,铁定尸体都刨不出来。”

萧靖初探了探肩上的灰,连气都没大口喘一下,黑夜里他的眸中流转着森然杀气,冷冷地说:“还有几个藏头露尾在附近,等着给我们‘收尸’。所有人准备,今晚我要把他们特勒的头别在腰带上。”

两个营的突厥兵,显然不知道萧靖初扬言要把他们特勒的头当佩饰,今夜他们心满意足地听着地崩山摧的动静,盼望着上钩的“鱼”全炸死了最好。

特勒还在帐里,一边摸着美女细腻嫩滑的腿,一边和部下喝着葡萄酒,学汉人吟两首诗“葡萄美酒夜光杯……”,等着明天一早,看看能不能搜罗一点定安军的残骸,好回去邀功。

他想起孟明启那厮就晦气,一个从天而降的阿里所王子的儿子,莫名其妙凭着身份做了小可汗,言行举止汉不汉、蛮不蛮的,名字也是汉人的名字,就这样也能压在他们这些老将的头上,越想越不服。

当然,突厥三四部落里大部分老将都不怎么服他,特勒想着这笔军功记在头上,杀的可是定安侯本人,那孟明启再怎么也不能对他颐指气使了,他们这些老将也可以出一口恶气。

部下有些心不在焉:“不会有什么差池吧?”

特勒摇头晃脑地品酒,学着汉人的强调:“多虑了,多虑了!我们的人亲眼探到定安侯进了大旗山,领了一众人屯在附近。今夜放哨的又看到他们喊打喊杀地进了营地,这么一座大山塌下来,哪还能活命?”

部下:“是亲眼看到,还是只是听到?”

特勒很不耐烦:“没看到人影,他们吹什么号啊?”

他低头饮了一口酒,觉着中原的葡萄酒就是好,色泽饱满,浓稠得像刚滴出来的血,这装在盏里,要不是那醇厚的香味,还真分不清是酒还是血。

暗红的酒中泛起了涟漪,他凑过去闻了闻,居然还真的闻出了一丁点血味儿。

特勒心想,自己还真是杀人杀得多了,闻什么都是血腥。

他正要一饮而尽,忽然发觉不太对劲,有什么东西滴在酒盏里,才荡起了涟漪。

特勒眯着醉醺醺的眼睛,一抬头,醉意刹那间消了一大半,“啊!”一声咆哮出来,像一头受惊的山猪——

在帐子梁上,跳出来一颗人头,大张着嘴、七窍流血地低头看着他,血就从人头的眼睛里滴出来,恰好落在酒盏里。

满座的人哗然起身,特勒大喊大叫:“来人!护、护——”

刺啦一声巨响,帐顶上塌出来一个洞,就见两人从天而降,正好踩在摆满酒食的长桌上,把那长桌踩得崩裂稀烂。房梁碰一下砸断了,那颗人头滚下来,正好撞在特勒的怀里。

特勒慌忙把人头扔向一边,身边的美女不小心接过,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了。

萧靖初把人头当成蹴球踢了一脚,看他手里还握着葡萄酒盏,阴森森地冲他一笑:“好喝吗?”

苏定拔出了剑:“见了鬼了,这猪杀的人这么多,居然怕一颗头。”

特勒:“来人!来人!”

他不喊还好,这一嗓子下去,账外登时像掐准时间似的乱成一团,四下有人大喊“走水”,有人大叫“偷袭”,还有人喉腔都喊破了在说“有鬼”,正是深夜,大部分士兵毫无防备地卸甲上床,不少人还好梦正酣,就被不知哪奔出来的定安军一剑剁了。

特勒摸到了挂在一边的刀,大叫着拔出刀,怒吼一声,壮起全身的胆,猛地朝萧靖初劈过去——

他本就只穿了一件单衣,甲胄不在身上,肚皮明晃晃地还挂在外面,萧靖初侧身一闪,脚尖随意地一勾,正好踢中他的麻筋,特勒扑空在地上,咕哝着大骂,就被萧靖初一剑削了脑袋。

而在账外,号角还没来得及吹起来,定安军就三下五除二将整个营地席卷一空,还在睡梦中的突厥兵连喊都没喊出来几声,被秋风扫落叶似的连根拔起。营地里扑棱飞起两只传讯的鹰,又被当空一箭射穿。

突厥人常常喜欢头顶扎着一揪辫子,萧靖初抓着辫子把他的头拎起来,一晃一晃的。

萧靖初掂量了一下:“还免了绳子,怪趁手的。”

苏定风卷残云地把帐子里其他部下都砍了,回头就看见他们家侯爷拎着颗头,晃灯笼似地在摇。

他干咳了下:“侯爷,这玩意儿……会吓到谢先生。”

萧靖初还在晃的手顿住了,接着就把这脑袋抛给苏定,苏定手足无措地接了一下,最后无奈地也选择揪住辫子。

“把这猪脑子随便包装一下,打扮得像样一点儿,寄给孟明……”萧靖初擦了擦剑上的血,“他在突厥叫什么来着?”

苏定摊了下手:“我怎么知道。”

萧靖初:“总之寄给他,就当是份厚礼。”

“天亮前,这三千来号人都搬到坍塌的山里去。”萧靖初咧嘴笑了笑,“记得留几个活口,让他们往突厥三部落和四部落的其他首领传个消息,就说孟明启为了排除异己、打压部落老人的势力,和定安军勾结,用火药炸山坑杀老将士……”

苏定:“这么明显地挑拨离间,他们能信么?”

“管他呢。”萧靖初满不在乎,“不需要他们相信,只要怀疑就好了。”

等天蒙蒙亮的时候,萧靖初和一百多个定安军,才顶着满身的尘土和血污,从塌方的山下驭马走上来,和遥遥赶来的主力大军相会。

天起了朦胧的雾气,一行人远远地看到定安军接连一片,在山下扎寨。有一人先踏雾飞奔过来,棕褐的马匹和飞扬的衣袂,在浓雾中个若隐若现。

萧靖初先冲苏定喊了一句:“收起来!”

苏定正叫一个亲卫扒开袋子,想着怎么把特勒的脑袋塞进去,莫名其妙地回过头:“什么收起来?”

谢询已经催着马,呼吸急促地赶到面前。

苏定舌头都打结了:“谢、谢先生……”不知怎的,他手居然打滑了,脑袋咕隆一下滚到谢询的马前。

谢询的马惊得嘶叫了一声,谢询瞅了一眼那颗脑袋,面无表情地绕了过去,走到萧靖初面前:“你没事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窃玉

我用人物面板伪装神棍

小船三年又三年

反派之家,但咸鱼

桌边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我欲将心向明月
连载中一杯江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