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没几天,我就给自行车配了一个车头灯,自己也老老实实戴上了头盔。其实晚上回去的时候并不黑,但山里光线总是更昏暗一些,不像镇上有那么多灯光。
兄长其实对我的安全表达过担忧,但老实说,眼下的我所过的生活也并没有比之前更加危险,因为之前工作的时候,我也常常深夜返回工厂社区。
社区以外的周边,其荒凉程度与这里是不相上下的,而且风景更差,因为挨着工厂,总是灰扑扑的,马路上大卡车频繁来往,油柏路都被压得坑坑洼洼的。
人总是要活着,想要追求绝对的安全,只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我现在对镇上已经熟悉起来,虽然住在镇子靠山的这一边,算是最不热闹的地方,但附近有集市,也有一些水果店、零食店还有日用百货商店,倒也方便。
我还和集市上的一些摊主混了个脸熟,大概是因为此地来买菜的年轻人并不多见。但我们也只是会相互笑笑,说一两句拉家常的话而已。我生性内敛,不是爱交际的人。
在我家,只有母亲性格外向。她自诩长袖善舞,每每外出买菜回来都有一大堆故事要讲,今天在谁那里买了菜不新鲜被坑了真无赖,明天谁专门给她一大早采了地里的西红柿留着好心善,诸如此类。听她的话,就像跟菜农们亲如姐妹了一样,但要真有人邀请她下地摘菜,她可绝不会答应。
因为不爱说话这一点,母亲一直以来都明确无误地让我和父亲明白,我们是怪人,与别人不同。
她的观点是“鼻子下长着嘴,为什么有事情不和别人说、不去问别人”,而我上学时候假如有问题不会,宁可自己憋死也不去问老师。工作之后稍好一点,但不爱说话的毛病始终都有。
父亲并不像我这么寡言少语,只不过他奉行的是“有问题自己解决”的人生信条,向别人开口求助是失败者才会选择的路。实话说,母亲其实也是这样,他俩唯一的区别是,父亲大事小事都不求人,母亲喜欢在小事上使劲浑身解数让周围的人“发挥所长”为她帮忙。这大概让母亲有种自己运筹帷幄的感觉,因此她十分享受。
至于我,我早就接受了自己是个怪人这种设定。
如果你小时候就一直被母亲说成是怪人,那么不到上中学的时候就会跟这个事实和解了。怪人就怪人呗,我是个不爱说话的怪人,但那又能如何呢?还不是照样活着,呼吸、吃饭,拉屎放屁。
至少我仍保留了与活人的交流,这一点很重要。无论是集市上的摊主,还是健身房的前台小妹,都算是我在这儿度过的日子里,能够说上几句话的、为数不多的大活人。这大概是生为怪人的好处之一,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如鱼得水,再舒适不过了,很少会觉得寂寞。
老板目前仍活在电话线里,偶尔还会用精灵古怪的人偶跟我交流。这算是活了二十年我所遭遇的最古怪的事情了吧,但想来到觉得很好。
我们通电话的时候,也因为多少熟悉起来,语气不再那么僵硬、生疏。他打来电话的时候,多是嘱咐我一些常规工作以外的事项,有些还挺古怪,有些也很正常,比如把客厅窗台上的花盆移到餐厅的窗台上啦,在某个具体时间将客厅的窗户打开通风啦,后院的衣服需要收一下,但叠好放进后门处的收纳箱里就行。
老板晾的衣服看着一点儿也不像年轻人穿的,除了许多模样看着差不多的白衬衫、黑色长裤以外,也会有白T恤、白背心,浅色的短裤。
不知道是不是洗内衣的时候他会自己偷偷收起来,每次我收衣服,都是外面穿的,从没见过这里悬挂男士内裤或者袜子之类的东西。
他应该是个不算特别高的男人,很瘦。因为从没见过,我这么长时间以来只能脑补老板的形象,又加上工作强度不再那么高,伴随我整个青春期的想象力又有了复活的苗头。
看起来,我的雇主是一位老式做派的年轻人,因为体弱多病所以看起来不算强壮。性格倒不像我预料的那么沉闷,从他留的那些人偶来看,也是个有幽默感的人。
我总觉得这里还有别人工作,但却从未遇到过第二个人,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老板自己也干了不少活:洗衣服、晾衣服除外,他每天都会更换餐桌上的花,那些人偶的位置变来变去,也肯定是有人力干涉。更别提后院还有个花圃需要照料了。
不知道要是哪天我在非固定时间偷偷跑来,会不会碰到出房门溜达的老板。但那样做有违我的职业素养,而且对于不想见生人的老板来说太不尊重,所以我也只是想想,没有付诸行动。
毕竟做人要厚道,我还是先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吧。最近二荆条卖的便宜,我就去肉铺割了块五花肉,再配上一点里脊,准备做小炒肉。
现在,我对自己的厨艺已经有了相当的信心。虽然刀功差了一点,但切个肉片还是不在话下的……吧。
里脊肉倒是不难切,这肉量也少,是用来丰富口感的。里脊看起来粉粉嫩嫩的,要逆纹路切条,用盐、酱油、五香粉和蛋清抓匀至上浆,再封油腌制十五分钟。五花肉虽然不用腌,但因为要切薄片,而且有肥有瘦会分层,倒是花了我不少功夫。一开始是猪皮忘了去掉,下刀之后卡在底部搞得我处境十分尴尬,后来是切得不够薄,一会儿太厚,一会儿又直接中途刀一歪只切下来半片。
好在熟能生巧,而且老板大概不会因为我刀功太差而不给发工资。五花肉切好放一旁备用,接下来二荆条改刀切,葱切段,姜蒜拍碎切末。
做菜往往要准备好相应的配料,葱姜蒜只是标配,还有酱油、醋、花椒之类的,只看要炒什么菜。
我父亲从不觉得那是做菜的一部分,常常锅中的油都烧热了,他才发现葱或者蒜没准备,就会一连声催促我剥葱、剥蒜,还有发现醋壶或者酱油壶空了,催我赶紧灌满的。这种时刻,不管我正做什么,都要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来帮他,不然锅子就会烧焦。
因此,我从一开始就学会了要先准备齐全再开火的道理。偶尔有忘记一两样的时候,我也从没像父亲那样手忙脚乱、大吼大叫。
我想我实在是太害怕自己变成父母那样的人了。
起锅,干煸二荆条,表面虎皮状就可出锅备用。接下来热锅凉油耐心等待,油热了之后下五花肉翻炒,约莫两分钟之后下里脊肉,一起炒到八成熟,放葱姜蒜,酱油倒炝锅。再翻炒一会儿就可以加料酒、五香粉来调味,最后把二荆条放进去一顿翻炒,出锅!
做完这一套——其实光是切完肉——我身上的T恤就已经汗湿一大半了,脸上脖子上也都是汗,电风扇对着吹都不管用。
不过肉质鲜嫩、咸香适口,辣味融合得恰到好处,也不枉我出的这一身大汗。
配着米饭,这道菜简直能独挑大梁。不过我本着荤素搭配的原则,又拌了个生菜。
今日没有剩菜,耶。
干了这一小段时间之后,我多少有了一些心得,除了做菜更得心应手以外,平时打扫卫生也麻利了许多。因为雇主特意吩咐过,所以我从不收拾,什么东西摆在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我发现老板可能有强迫症,有一些厨房用具我可能没有归位,随手放到某个地方,下次再来就会发现已经物归原位。
这一点简直和跟我哥哥一个德行。我们小的时候没少因为这吵架,基本都是因为我用了他的东西没放回原位。
我兄长的书桌上,台灯和笔筒永远摆在同一位置,空闲时桌面上不能有其他东西,书和练习册统统放进抽屉里。他的书包也每晚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放在椅子上等待第二天上学就能直接背起来。我小学的时候甚至因为放学后桌兜儿最乱,被班主任点名批评过。
作为双胞胎,类似于“你哥哥这么整齐、你怎么这么马虎”这样的言论我早已经听得有免疫力了,还有那些比较兄妹成绩的,我向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对于让我向哥哥学习、把他当竞争对手和榜样的老师们,我更是敷衍了事,从不当真。
不过我和兄长的性格大概真的不太一样,倒也不是像某些缺德的人评价的那样,是因为男女有别,注定女孩儿就没男生有出息。
我们只是同样的土壤培养出来的不同植物,一个向阳而生、自强不息,另一个喜欢把自己埋在土里,享受潮湿、阴冷的孤寂。
但想不到啊,我的老板居然也这么一丝不苟。不过他没打电话告诉我东西必须放回原位,所以我觉得也不必紧张。
只是我怎么也没料到,这位有强迫症的,竟然不是我的老板,而是一个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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