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纯粹是自找麻烦,收拾完晚餐的锅碗瓢盆之后,我都已经打道回府了,结果又在车道尽头冷不丁响起来自己没把厨房的垃圾丢到后院的垃圾桶里——这里的垃圾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神秘地自动清空,但不是我倒的,我也没见过垃圾车。
怎么办,厨房的垃圾明天早上再倒?这么热的天气,别明天一进厨房那里面已经臭了。
我左思右想,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调头了。再回去一趟也就多花十几二十分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不想留个尾巴在这里,今晚一整宿都会睡不好。
这一路上,我甚至没想起之前那个“非固定时间偶遇老板”的念头,就只是挂念着赶紧倒了垃圾然后回去。
天要是黑了,这条山路我走起来可是有点儿发憷。
骑回去的时候,院门没锁,不过一楼的灯居然已经关掉了,让我有些犹豫。我推了推门,进去之后喊了一声:“打扰了,我回来倒垃圾!”
无人答应。
我于是摸到电灯开关把灯开开了,等了几秒钟电话没有想起来,我就脱掉鞋子,连拖鞋都来不及换,穿着袜子就一路跑进了厨房里。
一直到我从垃圾桶里拎起装满厨余垃圾的塑料袋,我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但等我直起腰,因为太暗,正准备借着客厅透进来的灯光把厨房的灯也打开的时候,灶台旁边的一个人偶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个一副学生打扮的少年人偶,身体应该是木头雕刻成的,那头短短的黑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蓬蓬松松的,看起来很逼真。
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怀里抱着个勺子,一条腿抬起来悬在半空,看起来正迈出脚步不知道要往哪儿去。那勺子比他还高,小人偶看起来相当吃力,几乎有点颤巍巍的。
等等,颤巍巍?
说实话,我的第一反应是老板趁我走开这段时间来放了个人偶,说不准还是想告诫我下次勺子不要乱放,得摆回架子上。但看了几秒钟我发现,这木偶没有牵线,也没有底座,居然全靠一只脚支撑整个晃晃悠悠、被勺子压得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刚刚,是不是晃了一下?
我拎着垃圾袋紧盯着台面上的小人偶,后者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看不太清楚,不过一眼看去眉清目秀的。只不过那张笑脸现在露出的表情有些痛苦,不知道是被勺子压得还是怎么着。
我又看了一会儿,期间人偶晃了三次,我的世界观也跟着晃了三次。
今天晚上我也没吃菌子啊。
“咚”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人偶终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勺子也摔到了旁边。这小东西发出细弱的呻吟声,然后抬起屁股揉了揉,口中哎呦有声。
我手里的垃圾袋“啪嗒”一声掉在了脚边。
这人偶,居然是活的?
“都怪你。”他居然还说话,细声细气的,丝毫没有威慑力,“站着发呆做什么,害我摔了这一跤。”
另一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先是哈哈大笑了一通,听起来也很细,我转过头去,就看到水龙头上也站着一个人偶,比灶台上的个子至少高十公分,穿着灯芯绒衬衫和牛仔裤,裤脚还掖在了靴子里,那副模样颇为帅气。
“谁让你闲的没事乱鼓捣,主人迟早把你扔进壁炉里当柴火烧。”帅气的衬衫人偶一脚踩着水龙头,两手叉腰对坐在灶台上的人偶说道,态度倒没有很咄咄逼人,更像是朋友之间的消遣和调笑。
“鬼扯,这里根本没有壁炉,烧火用的都是煤气。”学生人偶竟然懂得不少,反驳起来有理有据,“而且你也没少乱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后院那个老帮菜沆瀣一气!”
两人竟然旁若无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奚落起来。
我看看学生人偶,又看看衬衫人偶,觉得此刻若是说话,就只剩接受自己世界观有漏洞,或者自己精神出了问题这两条路可走。
但如果我捡起垃圾袋,只当没看见眼前这一幕,就可假装相安无事。
如果我仍是在公司熬夜画图的那个人,说不定我真会这么干。这一点我是毕业后才发现的——成年人的一大特色就是睁眼瞎。无论多离谱的事情,只要假装看不见,就能与之相安无事。
“那个,”我到底还是开口了,两位人偶好像也吃了一惊,仿佛没料到我真的接茬了似的,“你们怎么会说话呢?”
“小姐,你这是出现幻觉了。”水龙头上的衬衫人偶手按胸口,非常礼貌地冲我鞠了一躬,“倒完垃圾就回去睡觉吧,等到明早,你就会觉得是自己想象力太丰富,才会相信人偶开口讲话这种离奇之事。”
我伸出胳膊,捏着小臂上的肉用力一拧,以最干脆利落的方式向他们证明我很清醒。
灶台上的学生人偶同情的“哎呦”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感同身受。
衬衫人偶眨巴、眨巴眼睛,那副表情栩栩如生,仿佛在说:“啊,遇上了个难缠的呢。”
“所以你们是此间的主人制作的人偶,不知怎的活了过来?”我又想起那些时不时移位的人偶,还以为是雇主在用别开生面的方式跟我交流呢,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啊。
衬衫人偶却说:“活过来?我们并没死掉,哪来的‘活过来’一说?”
“难道你一被制作出来就是活的?”我忍不住的好奇。
衬衫人偶反问:“难道你一被生出来不是活的吗?”
学生人偶则在一旁说道:“就像人类从受精到孕育胚胎再到出生有一个过程,我们的生也非一蹴而就。只是你说的‘活过来’并不恰当,我们只是‘被赋予了生命’,和你们本质上没有区别。”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既是没有区别、同根同源,”学生人偶继续说道,“若是你能不向主人提起此事,那就更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了,小姐。主人正在完成一项重要的工作,不需要这些俗事打扰。”
我没错过旁边衬衫人偶朝着学生人偶拼命打手势的一幕。
“哦,啊,我说错了,是我失言。”学生人偶结巴了一下,然后改口,“主人并没有什么工作要忙,但同样的,他不需要被这些俗事打扰。”
我看了看这两个半大人偶,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一个决定:好奇心害死猫,不该管的少管。
要知道,诸位,这可不是什么灵异现场,或者《安娜贝尔》走进现实。这是一次工作危机。任何参加过工作的人都知道,这种你不该知道的关于老板的秘密是绝不能捅到老板那里的,不然你就会死得很惨。
考虑到这件事的特殊性,就算我能百分百避开老板,跟别人提起来也难免会引起他们对我理智的怀疑。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自己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要我说,假如一栋房子里的人偶在你转身的时候会挤眉弄眼做鬼脸,等你离开房子、夜色降临,他们还会像《玩具总动员》里演的那样进行自己那些小小的冒险,附近的居民中,肯定会有什么人听说过什么的……吧?
但也可能没人知道,这就是为什么老板不远万里从外地找了我这么个帮工——免得本地人说闲话。
倒完垃圾之后,我走出大屋的时候简直有点儿失魂落魄,一直到骑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只好再次回去穿鞋。
虽然只过去了十分钟不到,但我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好像经历了一次灵魂出窍。
蹬车下山的路上,我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在厨房里的所见回忆了一遍又一遍。但就像那个衬衫人偶说的那样,光是在回程的路上,我就已经开始怀疑刚才的经历是否真实了。
毕竟,我背井离乡,这份工作又让我独处了太久。
至少这会是其他任何听到我冒失提起此事时会生出的第一个想法:她独处太久了,那样的生活会让人脑子出问题,看见并不存在的东西、听见并不存在的声音。
我在民宿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罐啤酒,想了想又觉得这会儿喝酒会是个愚蠢的主意,只会让这晚的奇异经历变得更加不真实。于是我买了包薯片,青柠味的。
在被父母教育了二十年吃零食会毁掉自己的健康之后,我如今仍旧保持着一个月不超过一次的零食放纵日。
哪怕是学业较为轻松的童年时代,我与兄长也从不带零食去学校,若是有同学要分享零食,自然也会被我们一口拒绝。
如此这样,被称作怪人倒也是当之无愧的。
倒是我的父母,在我和兄长离家上大学之后就以光速堕落了,家里随处可见膨化食品、糖果、火腿肠,还有万恶的草莓味酸奶——母亲一直告诉我如果非要牺牲健康吃零食补课的话,就吃原味的,可以少吃进去一些添加剂。
事实证明,原味的零食是最逊的。如果我都要牺牲健康了,不如牺牲得彻底一点,让味蕾得到极致的放纵。
青柠味的薯片就很值得,我坐在阳台上,穿着长袖长裤免得被蚊虫吞噬,就着橙子味的泡腾水咔嚓、咔嚓吃零食。夜色逐渐降临,小镇的夜生活简朴但很有仪式感,下班的幸运儿们已经走在了长街上,回家的途中还会在树下的牌局旁观观战。面包店里面人也多了起来,一般都是吱哇乱叫的孩子,放暑假还不满足,非得满嘴甜食才开心。
幸运的小混蛋们。
我舔了舔粘在手指上的最后一点薯片残渣,喝光了泡腾水,决定去睡觉。
从明天开始,我要展开自己小小的调查。任务一:和人偶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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