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内充斥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韩亦行摆摆手,听风立即厉声道:“安静!”
二人立即噤声,沈言洲用力拽出被刘老三攥着的袖口,急切地跪在地上,恳求道:“还请大人为下官做主。”
韩亦行冷声道:“做主?沈言洲,昨日本官闲来无事在城中逛了一圈,你可知单一个花间楼里有多少人对你不满!”
花间楼是座酒楼,昨日夜里韩亦行三人分头混入酒桌,与吃酒的客人相谈甚欢,话题自然朝着灵州官员身上引,谁知一提起此事,客人们均火冒三丈、拍案而起,其中属沈言洲被骂得最狠,三人短时间内收集了一箩筐罪证。
沈言洲暗道失策,照韩亦行这个风流劲,上任前逛个花楼才算正常,怎么就没想到派人去酒楼盯梢呢,他眼眸狂转思索对策,再抬头时,韩亦行已然站在他跟前,沈言洲整个人被笼在阴影下,听到头顶传来刺骨声调:“你说,若是把苦主都喊来,咱们这还能站得下吗?”
沈言洲心中门清,他在灵州作恶多年,不少百姓哀声怨道,若真细数他的罪行,恐怕在大牢里待个百年都是少的。
明明是深秋时节,沈言洲后背却被冷汗浸湿大片,他怕得喉间发紧,连话都不敢说。
“认罪书,备好了?”韩亦行侧首问听雷。
堂下执笔的听雷应了声:“回大人,备妥了。”他飞快收笔,捧着墨迹未干的宣纸疾步走来呈给韩亦行。
韩亦行接过认罪书,只扫了一眼便扬手“啪”地丢在沈言洲眼前,道:“沈言洲,罪状替你写好了,你自己誊抄一遍,签字画押吧。”
沈言洲喉结滚动,却迟迟不肯伸手,下一瞬,那罪状却先被个粗粝大手拿走,此人正是静默多时的卢惇言,他拧眉细看罪状,末了,言辞激烈道:“韩大人,您新官上任,尚不了解灵州民情,此地民风彪悍,有时若不采取些强硬手段,恐怕灵州早就乱了。”
沈言洲哑着嗓子接连称“是”。
听雷鼻腔挤出冷哼声,嘲讽道:“卢大人口中的手段指的是强占农田、欺压良民?好一张颠倒黑白嘴!”
昨夜韩亦行三人在花间楼待到很晚,三人分头混入百姓中间闲聊,罪证收集了一大箩筐。
“新官上任?”韩亦行嗤笑,“卢大人倒提醒本官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卢大人,你说我这第一把火该烧给谁呢?”他转头看向沈言洲,幽幽道:“我看不如用来给你烧纸吧。”
沈言洲顿时浑身抖得似筛糠。
那刘老三见沈言洲大难临头,一时竟得意忘形:“韩大人英明!草民早看不惯这贪官,大人今日定要严惩他!”
韩亦行挑眉瞥他一眼,“差点把你忘了,刘老三,暗中行贿,伪造抵押文书,欺压良家女,听风!给他笔墨,让他自己写。”
沈言洲跪地挪动几步,慌乱抓住卢惇言的衣摆,急道:“卢大人救我。”
卢惇言见韩亦行不为所动,便也甩袖神情激愤道:“韩大人说沈大人断案不合规矩,那您这又算什么?只听街坊百姓一面之词便定罪,这分明是滥用职权、以权谋私!大人若非要一意孤行,那下官也不用再留情面,我现在便写劾状,我,我要上报朝廷!”
韩亦行压根不理会,他给听风使了个眼色,听风立刻蹲到沈言洲跟前,抓着他的手写下认罪书。
韩亦行接过听风递来的两份罪状,回眸看了一眼孟阿沅,随后回了堂上朗声道:“沈言洲收受贿赂、欺压百姓、徇私枉法、为恶徒脱罪残害良民,刘老三行贿、伪造文书、欺压良民,罪证确凿!”话音落,掷下签牌,“收监!”
左右衙役如虎狼般上前,摘了沈言洲的乌纱帽,铁链锁颈,被拖拽着往大牢去,沿途只余哭嚎:“冤枉!卢大人救命——”
卢惇言气愤不已,指着孟阿沅道:“好你个狐媚子,究竟施了何种媚术,竟将韩大人迷惑至此。”
韩亦行立即道:“卢大人慎言!”
卢大人面上似有不甘,他沉思半晌,转头剜了眼孟阿沅,又拱手道:“韩大人可是忘了这孟氏女身上另有一桩案子?”
孟阿沅心道:狗贼!
韩亦行没看他,只说:“带证人!”
听雷得了令,将一妇人带了进来,孟阿沅认得她,此人正是参与苍云村剿匪最年长的那位阿姐。
韩亦行道:“王桂枝,本官问你,你可认得这位姑娘?”他抬手指向孟阿沅。
王桂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孟阿沅,随后道:“回大人,认得。”
韩亦行继续道:“前天,有人声称此女拉了一箱货物出了城,出城后一路北行,你那日可见过?”
王桂枝点头:“见过,这位孟姑娘拉了一车硫磺皂角来苍云村叫卖,我还买了几块呢。”她看向孟阿沅,笑着说:“不得不说,孟姑娘做的皂角果真好用,我在米缸里放了些,虫子都不见了。”
孟阿沅也笑了,“那过些日子我再做一批,到时候多送您些。”
韩亦行笑道:“原来是误会,想来那日天黑,那邓什么来着也没瞧个真切,一时看走了眼,孟阿沅,你清白了,可以回了。”他转头吩咐听雷:“听雷,护送孟姑娘回去,务必护好了,如是磕了碰了,本官拿你是问。”
“属下遵命。”听雷得了令,带着孟阿沅离开官署。
卢惇言满脸震惊,竟然还能这样!简直胡闹至极!他指着孟阿沅潇洒离去的背影,又指着韩亦行,“你你,你们!本官为官二十余载,从未见过如此荒唐行径!韩亦行,你纵有通天本事,就不怕上头追责吗?我定要上书朝廷参你一本!”
卢惇言年近四十,身子不大稳当,经此刺激险些晕厥过去。
韩亦行赶忙吩咐衙役:“快快快,快把卢大人扶回去,卢大人若是出了意外,本官该怎么向灵州百姓交代啊!卢大人连日操劳,本官着实心疼,这样吧,本官准你休养半月,等身子调养好了再回衙理事。”
卢惇言被架着出了官署,韩亦行还在他身后念叨不停。
见卢惇言身影渐远,听风低声提醒道:“公子,咱们今日恐怕得罪不少灵州官员,这位卢通判准是要向上头告您的状,需不需要属下先传信打点一番?”
韩亦行抬手打断:“让他告,闹大了才好,闹大了,上头那位才会放心。”
他眼神闪过一丝狡黠,随后起身大摇大摆出门去。
“公子,您去哪?”听风在后头喊。
他头也不回道:“找孟姑娘!”
韩亦行也不等听风,到马厩牵匹马直奔东边去了,听风疾步追出来时只见到策马远去的背影。
长街宽敞,韩亦行策马疾驰,带起的劲风拽起街边幌子,“哗啦啦”翻卷着拍在空中,身后甩下嘈杂叫卖声,肆意少年身影很快消失在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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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阿沅回了铺子,好在刘老三还未来得及将家用物件清理掉,只是少了门匾,她站在铁铺门口,望着空荡荡的门楣一时出了神。
半晌,身后忽传来急促马蹄声,紧接着“吁”的一声轻喝,听雷才解了马栓要回去,在看清来人后高喊:“公子!”
孟阿沅循声回望,正与勒马俯身看他的韩亦行四目相对,今日尚有日光,将秋色晕得暖了些。
韩亦行翻身下马,却是看见孟阿沅发怔模样,他挥挥手,“孟姑娘?”
微风拂面时,她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盯着那人的眉眼,忘了言语,于是短暂思量后想好了措辞:“啊,我才想起这门匾被刘老三踩碎了,一时走了神,还望韩大人莫要责怪。”
韩亦行抬头看了眼铁铺门头,问道:“先前的门匾是你父亲留下的?”
他适才远远瞧见孟阿沅丢了魂似的立在门口,想来那处缺失的东西定是十分重要的。
他能一下猜出,孟阿沅很是诧异,“韩大人怎么知道?”
韩亦行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只笑了笑,说:“门匾没了,错不在你,令尊肯定不愿见你伤心自责,等改日,我让人给你送个结实的,保证谁也毁不掉。”
孟阿沅抿嘴笑道:“那就先谢过韩大人了,哦,对了,韩大人到这来,是有什么紧事吗?”
韩亦行将马缰递给听雷,缓缓道:“没要紧事,这不刚断完案嘛,想着怎么也得犒劳一下自己,我与妹妹有缘,不如晚上我做东,诚邀到妹妹花间楼一聚,如何?”
说来惭愧,孟阿沅来这五年了,她只承接过花间楼的锅碗器具单子,却从未正儿八经进去吃过一回饭,那花间楼乃灵州最繁华的酒楼,出入其中的多是达官贵人、商贾人家,偶尔也有寻常百姓奢靡一回。
韩亦行诚心相邀,孟阿沅确实有些心动,只不过,她才与韩亦行认识半日,又身份悬殊,她一时拿不准主意该不该应下。
见她踌躇,韩亦行道:“孟姑娘,你我才结为盟友,应当多多在这些场合露面才对,你说对吗?”
孟阿沅经此提醒,顿时觉得今晚这花间楼,她非去不可了,不过她又故作思索,半晌才犹豫着说:“那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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