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这些日子经常帮枫皇后勤勤恳恳地打理草木,此次晨会后,枫皇后在宁远袖子里塞了一颗夜明珠,神秘兮兮地说这夜明珠是西域进贡的宝贝,这个品质、这个大小,普天之下只此一颗,只要把它放在没有光的地方,珠子便能发出莹莹光辉。
宁远捧着夜明珠,在荷花池等到天黑,还是等不到胤霆。
她在御花园慢慢地散着步,踱来踱去。
水池中的月亮如夜明珠那么圆,又像夜明珠那么亮。月光很凉,胤霆也是冷冷淡淡的,脸孔也如水中的月之倒影那般飘忽不定。
宁远心中很是烦闷,一边踱步,一边叹气。
她掰着指头数,已经有许多天没见到皇上,皇上也许记得她,也许已经把她给忘了。
她从前读闺怨诗,有一句叫做“谁知夜独觉,枕前双泪滴”,女子垂首在深夜里淌泪,宁远只觉得好哀伤,好可怜。见不到夫君,在这深宫中蹉跎岁月,她不要那样。
不知不觉,宁远走到了一处水榭处,天色已晚,手中的夜明珠冰冰凉凉。
宁远低头一看,在月光下,夜明珠的绿光并不夺目,反而有些微弱。
枫皇后曾说:“这珠子要在一点光都没有的地方才好看呢。”而如今已有了月光喧宾夺主,哪怕是这颗西域进贡的夜明珠也显得平平无奇。
宁远环顾了一下四周,鬼使神差般,走进了水榭旁针叶丛中的一块空地。
沿着小道越往深处走,有遮天蔽日的树叶遮挡,夜空中盘旋着许多黑色的大鸟。月光逐渐消失。夜明珠的光一点一点儿亮起来,倒显得璀璨夺目得多了。
宁远无声地勾了勾嘴角,珍重地将珠子放进荷包里,盘算着如何将它打磨成一盏起夜用的小灯,刚要走出丛林,却听见一阵声音在嚷。
“你说,你干了什么好事?”
随着这凌厉的女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嘤嘤呜呜的哭声。
宁远心中一紧,只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要馋和为好,可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草木,却发现离去的道路已被两人挡住。
她长叹一口气,心中默念不是故意听墙角的,便偷偷躲在了转角处。
虽然天已黑了,但从服饰判断,哭泣的是一位宫女模样的人。她双膝跪地,不停地磕着头,那宫女一边磕头一边啜泣,双肩耸动,宁远心中纳闷,想着真担心她要哭抽抽过去。
训斥她的女子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所穿的料子皆是上品苏绣的,由此可见是一位宗室贵女。
宫女简直要把头磕破了,她哭着结结巴巴说:“格格......格格,奴婢真的没有啊,真的真的没有啊!”
只听那贵女冷笑着说:“我姨妈送你进宫,是承你父亲的情义,令你好好服侍皇上,可是你是怎么做的呢?你背信弃义、自毁前途,是不是?勾引皇帝表哥,辜负我的信任,企图踩着姨妈上位,是不是啊?”
听到“皇帝表哥”,宁远暗自吃了一惊,飞速思索着那贵女的来路。
父亲在朝中供职,言谈间似乎提起过这些事。宁远依稀记得提到过这位皇上的表妹,且这位表妹差一点就嫁给了皇上,差一点儿就被指名为皇后,可不出于什么原因,这位表妹如今竟没有入宫。
现如今皇上的生母,孝慈太后本姓为佟佳氏,佟佳氏亲姊妹一个选秀入宫,一个嫁给了镇国公为妻。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如今太后的亲侄女,镇国公载乐的女儿阿忆。
那宫女战战兢兢,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呜呜地哭着,嘴里不停地说着“格格饶命”“奴婢没有”之类的话语。
宁远听到了一声清脆地“啪”响,她探头望去,只见阿忆毫不留情地在宫女脸上打了一巴掌。
那宫女被挨了一掌,倒是一下子就不哭了,她无助地捂着右脸,垂头不语。乌发随之而散,宫女就这样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阿忆从她头上拔下一只簪子,说:
“你还在狡辩,是不是?若你没有,那么你头上这金缕流苏簪是从哪里来?你骗得过别人,可一点儿也骗不过我。这簪子上的玛瑙是四方来朝的贡品,怎么会出现在你头上?如果不是皇帝表哥赏赐给你的,还能是谁给你的?”
阿忆气昏了头,双手使劲掰着那簪子,可金子始终是金子,若是轻易被掰断,就不叫金子了。阿忆掰得手指头通红,那簪子依旧纹丝不动,玛瑙映着月色发出幽幽光芒,好像在嘲笑她的无能。
越想越生气,阿忆不由得大骂一声,说:“好啊,连你也欺负我!”她怒冲冲地转来转去,干脆扬手将簪子扔进了湖中。
随着“咕咚”一声响,宫女的背倒是挺直了一瞬,她似乎要起身阻拦,可最终还是将头低得更深了。
阿忆仍不解气的样子,她更加怒从心起,对着宫女的背乱锤一通,又俯身抬起宫女的下巴,咬牙切齿地说:“现在你满意了吗?”
宫女吃痛,仍然战战兢兢地说:“格格,奴婢没有勾引皇上。”
似乎想到了什么,阿忆冷笑一声,说:“你知道吗?虽说你阿爹好歹也是个贵族,你也是个贵族家的女儿,可无论如何在我爹、我亲姨妈或是我们家任何人的面前,你或者你的家人就像一只蚂蚁一样卑贱,我们想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就像那只簪子一样,我可以随手扔进水里,自然也可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让你消失......”
宫女这下彻底慌了,拼命对着阿忆磕头,响亮的咚咚声连暗处的宁远都听着心惊。
她失声痛哭,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扯着阿忆的衣角,哭哭啼啼地倾诉:
“格格饶命、格格饶命啊!奴婢真的没有!奴、奴婢谨记太后教导,一直恪守本分,除了伺候皇上起居,别无二心!只是......只是一日,奴婢替皇上研墨,皇上说外面春花开得正好,便要奴婢陪着他走一段,奴婢一直没有忘记格格的叮嘱,只是低头跟着,不曾有一丝逾越之心。皇上说:‘桃花烂漫,你却穿戴的如此朴素,如今四方来朝贡,朕正好有一支搂金流苏簪,倒很衬你。’,所以,所以......”
阿忆寒着脸道:“这么说,不是你勾引皇帝哥哥,倒是皇帝哥哥主动招惹你,是不是啊?”
宫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额头向地面砸去,顿时鲜血淋漓:
“格格饶命,格格饶命,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阿忆却骤然不再说话了,而是慢慢地朝着宫女靠近,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宫女还浑然不觉,仍旧是拼命磕头,嘴里喃喃着:“格格饶命、格格饶命。”
却只听草丛传来窸窸窣窣之声,一个人影从黑暗处走来。
阿忆警惕地止住了脚步,扭头向身后张望,只见一道瘦弱的身影踏着月光走来。
宁远遥遥朝着阿忆微笑:
“今晚月色真亮,马上就要到上元节了,妾来湖边散散步,本想着借着湖光赏月,没想到竟撞见了阿忆姑娘,真是巧了。”
阿忆的目光将宁远上下扫视了一番,认出她是后宫嫔妃,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
“我只是处理我的家事。”阿忆说。
宁远淡淡地笑着:“当然。”
不知眼前从天而降的嫔妃究竟听到了多少,阿忆心中起疑,面上却是笑嘻嘻的,说:
“我认识你,你是宁答应,是不是?我听闻选秀那日,你从三十个秀女中脱颖而出,现在看来果然不是个俗的。”
这话说得十份唐突,宁远脸上却没有什么波澜,微笑道:“阿忆姑娘谬赞。”
阿忆挺直脖子,仿佛一只孔雀般走来走去,说:
“宁答应真是好雅兴,好闲情!不过,我皇帝表哥曾对我说,他如今政务缠身,又要操持机要大事,忙得不可开交,自然对后宫的女子们没有什么兴趣。宁答应若是想散心大可不必紧巴巴地夜晚来,毕竟以后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散步呢。”
宁远弯弯唇角,忍不住想:“他哪里是因为什么‘政务缠身’才不来后宫?”
不过她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而是淡淡地反问:“是么?”
阿忆点头,笑道:“是啊。皇帝表哥既勤勉,又高洁,简直是一代明君。娘娘不要因为圣宠凋零感到忧心才是。”
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宁远点点头,装模作样地附和道:“阿忆姑娘说得不错。”
顿了顿,撇了一眼缩在一旁的宫女,“阿忆姑娘继续处理您的家事吧,妾就先告辞了。”
说罢,宁远作势要离开,擦着阿忆的肩膀向远处走去,她故意将装了夜明珠的荷包漏在外面,夜明珠在夜色中发出璀璨的碧光,恍若萤火闪亮。
果然,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阿忆扬声叫道:
“等一等!”
宁远回首,眨眨眼,惊奇地说:“阿忆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阿忆脸色惨白如纸,指着宁远的荷包,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身上的这颗珠子是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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