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货回到家，钱姝迫不及待地查看了那个熟悉的订单。
纽码园，7栋707。
这不是……白天那个客户的家吗？
不过，下单账号不是同一个。
纽码园住的多是在附近工作的年轻人，不少都是刚毕业，生活拮据，只能与人合租，一间房里住上三四个人都是正常，也许是那名客户用过后觉得不错推荐给别人了吧。
如此想着，钱姝打消了疑虑，转头沉浸到要赚很多很多钱的快乐中。
翌日。
少了控心的陪伴，苏叶子几乎一夜没睡，断断续续地眯了十几分钟，都很快在噩梦中惊醒。
她一连做了五个不重样的梦：
她梦到重回高考考场，她看到试卷，惊喜地发现自己每一道题都会，可一转眼，成绩公布，总成绩只有不到300分，连普通一本都上不了。
她梦到世界头顶上出现了一个巨大漩涡将她吸入其中，然后，她降落在公司的工位里。
她梦到无数锁链从工位下面伸出来缠住她，桌面的屏幕闪烁得如同恐怖片。
她梦到Tony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废物。
临近清晨的最后一个梦，是在转正汇报的现场，众多考官无言地凝视她，一片无神的眼睛，黑压压的，仿佛夏日暴雨前的乌云压顶。
她站在长桌前端，呼吸急促得像是随时要一口气哽住然后就此嘎掉，她分明看见考官的嘴唇在动，在问什么，可她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如同被装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她与世界间隔了一面朦胧。
她仓皇地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陷入绝望。
可怕的是，最后一个梦成真了。
从1号会议室出来，苏叶子缓了许久，才让手指停下发抖。
背后似乎有人在喊她，可她顾不上，僵直着身体闷头向卫生间走去。
通道冗长，灯光惨白，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为了检验实习生们最真实的能力水平，今天刚一上班，公司就给几个实习发了转正汇报的通知。
9点发布通知，11点要做汇报，准备时间只有2个小时，需要在20分钟内总结自己实习期成果。
因睡眠不足加连日来的压力，苏叶子的紧张冲破阈值，大脑直接宕机。她甚至连考官的问题都没听清，更别说回答了。
台下的Tony用一种怜悯又嫌弃的目光审视她，令她恍惚回到第四个梦里。
梦与现实没有相反，她承认，她就是个废物。
苏叶子不知道自己在卫生间待了多久，出来时已是午休时间，办公室内空空荡荡。唯有远处的会议室还是人影憧憧。笑声时而传出，弥散在这一片寂寥的空间。
望着玻璃幕墙后的笑脸，苏叶子呆呆地想，为什么……只有她是个废物呢？
“废物！我是个废物！”
地下诊所的制剂室里，一声咆哮倏然迸发。
言菘蓝双手揉着头发，焦躁地来回踱步。
钱姝闻声赶来，站在门口，看着仿佛即将变异的言菘蓝，了然于心。
平日里的言菘蓝时刻散发着淡淡的死感，能让她暴躁如此的，除了客户逃单，无非就是制剂失败。
而据钱姝了解，最近言菘蓝在拆解Nirvana。
Nirvana若是那么容易就被复刻，早就在市场上广为流通了。
钱姝走得近了些，和声劝慰：“你已经很厉害了，至少你已经分析出大部分元素了，如果是我，恐怕还得一两个月才能达到你现在的程度。”
“你也是废物。”
“……”
真是多余劝你。
钱姝无语。
未免再被言菘蓝伤害，钱姝决定让她一个人冷静冷静，自己带着苏珩去送货了。
是晚间，钱姝果断选择苏珩快车。
再次来到纽码园，她远远望见之前见过的那位保安小哥在岗亭内，便让苏珩直接飞身跃过，她可不想再听那位小哥侃大山了。
很快，二人抵达订单地址。
奇怪的是，门是开着的。
这么没有戒备心吗？
站定门前，钱姝望向苏珩，苏珩同她点了点头，表示屋内有人。
苏珩又竖起食指，一个人。
“您好，您点的灵液到了，是给您放在门口吗？”钱姝站在门外喊了声。
无人回应。
“她喝酒了。”苏珩提醒。
钱姝这才迈步进去，果然，从玄关的转角拐过去，便见一个瘦小的女生缩坐在沙发上，脸埋在膝盖里，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沙发前摆了一张半米长的小茶几，茶几上躺倒一瓶二锅头。酒该是没喝完就被放下了，桌面淌得尽是水渍。
“您好，”钱姝小心翼翼地唤道，生怕惊扰这个女生，“我看你门没关，就自己进来了。我是异能外送员。”
苏叶子这才抬起头来，眼眸含着水汽，两颊酡红，她的嗓音是酒后沉寂后的喑哑，问：“房间里酒味还重吗？”
原来她开着门是为了散味呀。
看她这小可怜的样子，该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喝醉了都还在惦记保持房间，该是个善良的小可怜。
钱姝正盘算着要不要多关心两句，只听旁边传来一句毫无感情的回答：“很难闻。”
钱姝：……？
她回身恶狠狠地瞪了苏珩一眼，勒令他闭麦，随即走到沙发前，半蹲下身子，仰着脸看向小可怜，“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啦？要不要和我说说？也许我可以帮你。”
小可怜将大半张脸埋了起来，摇摇头，闷声道：“你帮不了我，我是废物。”
钱姝叹了口气：“没关系，来这之前我也喜提了废物称号，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我这个废物说。”
同为天涯小“废物”，苏叶子找到了共鸣，猛地往前一扑，抱住钱姝，哇哇地哭嚎起来：“我天天加班，为什么还不让我实习通过啊？”
刹那，水唧唧的情绪爆发了。
“来这之后，我每天任劳任怨，我只有那么一次没有加班而已，凭什么就否定我的全部？”
“为什么一次汇报就决定我们的去留？那我平时的那些付出又算什么呢？”
“我真的很努力了……”
“为什么别人的生活都那么简单，为什么只有我的生活那么困难啊？”
“我真的好累……”
……
在苏叶子一通满载泪水的发泄后，钱姝听明白了，小可怜实习没通过，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钱姝倒是没有失业的经验，她自打大学毕业就一直在做异能外送员。但她有被骂废物的经验。
于她而言，被骂废物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完全无脑认同别人的评价。
苏叶子猛说一通后，酒意散去不少，苦水吐得差不多，就精疲力尽地伏在钱姝肩头抽抽搭搭。
苏珩原本是站在旁边听的，后来觉得实在聒噪，便坐到餐厅处去研究他的手机了。他最近迷恋上网，尤其是热衷于从网络上汲取知识，如那位保安小哥一般。
“苏珩。”
听见钱姝的呼唤时，苏珩正在通过短视频学习“废物是怎样练成的”。他熄灭手机起身向钱姝走来，懒散地问：“回家了？”
回应他的，却是一个诡异的笑容。
苏珩：我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三分钟后，苏珩站在天台上，左边钱姝，右边苏叶子，一手揽着一个，生无可恋地纵身向对面的楼顶跃去。
为了开导苏叶子，钱姝想出了“旅游疗法”，游的正是春行。
夜风呼啸，道理被吹得稀碎。
钱姝：“你看看，这天地如此……唔……广阔……人类……唔……如此渺小……唔……你人生的意义……唔……不止是工作……工作从来都不是……唯一衡量人的价值的标准……”
真怕她灌了满肚子的风而肚子痛。
苏珩忍无可忍，想让钱姝闭嘴歇歇，一低眼，见她额发凌乱飞动，眼睛被风吹得迷离，却仍旧满眼真挚，同苏叶子说着宽慰的话语。
一时间，苏珩感到恍惚。
什么人会一次次为了旁人奋不顾身呢？
什么人永远明媚永远美好呢？
他想，原来，神明，在这个世界被称作废物。
那晚，他们在城市上空窜行，遨游广袤苍穹，赏遍人生百态，他们站在纽码大厦的楼顶嚎叫，宣泄对世间的种种不满。
他们大喊大笑，像是扯断精神枷锁的患者，放飞自我，挣扎着从重重困境解脱出来。
垃圾工作？去死吧。
转正考核？也去死吧。
那些让人不开心的事统统去死吧！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这个工作做不了，那就换一份！
一个月找不到工作那就两个月！
在春行找不到工作，那就回老家！
生活从来都不只有一种答案！
疯了一遭，苏叶子只觉得大汗淋漓全身通畅，她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甚至好久没有这么肆意地笑过了。
她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谢谢你。”回到家中，苏叶子结结实实地抱了钱姝一下，并向苏珩深深鞠了一躬。
苏珩背过僵硬的胳膊，淡然：“不客气。”
钱姝则是从口袋中掏出那支尚未交付的灵液，狡黠笑道：“这个你应该不需要了吧？”
酒劲已彻底褪去，理智站回高地，苏叶子赶忙道：“虽然我暂时用不上了，但我不会退单的，灵液你也拿回去吧，这笔钱就当是我支付你们的心理咨询的费用了。”
没有人可以理所当然地要求别人对自己好，所有的善意都该得到回报。
苏叶子郑重：“请你务必收下。”
免费得到钱的确很香，可一想到苏叶子是个刚被辞退的失业人员，这钱拿得着实不安心，钱姝忍痛摆手：“算了……”
二人正拉扯，苏叶子的手机铃声响了。
【小剧场】
黄璋：呦，佩服！你小子都享上齐人之福啦！
苏珩：这福气送你你要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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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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