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落在郊区,出了大门就是一片荒地。没有多少灯,因此晚上又黑又静。人无言时声源只有二三十米外的树木和草丛,那是在夏天。
“不对吗?”突然说话的声音就像在寂静中爆出来,一句问话说得好似念白。
“不对,”她说,“长生从来不是我的愿望。”
“是我的。”
这一阵降下了雨雾,不注意都感觉不到,但是抬头可见四射的冷光照射下,如同密密麻麻有重量的灰尘间歇不断地匀速而下,结附在台面上,在墨翠色叶面上凝成冷水。任意一秒钟的画面看起来穷尽一生也无法数尽。
“我有一个梦想,我觉得它有点浪漫的。”
“下一辈子做一个人工智能的太空探测器,无返航,没有过多的思想开发,只给我有限的判定和分析,传回探测信息。”
“不要思考了?”修冬元笑道。她一定会被这个想法打动。
“不要。也不要爱,这样是对生命最大的宽容和放纵。”
我看到水雾沾到她反光下银白色的蓬松发丝上,原本是静电支起乱飞,静静被压下头。
“我们不会认识,”然后她接着又说,“我们也不需要认识。”
我们是河流里最沉默的暗流,身旁擦过的暖不值得觊觎,彼此是同心携手时最不刺骨的温度。
回到教室以后上课铃已经打过了。我先把散的几张卡片拿出来看。
第一张上记:Mystery of love——是某个碎片的角落,好像在看她,但是不敢多看,遗憾回头时候清风迎面而来,拥抱了满怀。你就觉得,好像也没这么遗憾,好像这么自由快乐,突然很想一跃而起倾泄奔跑。长笛拘不住,而且不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暴烈,是接连旋转,翩跹的,飞跃山云不沉河流的一叶。庄严温柔的宣誓,是把海洋翻转的沉闷。
我记得这首歌,并且听了钢琴和长笛演奏的版本。就像一个简单的,朴素的,干净的角落里,在东亚特殊的拘谨下,一次合作萌芽的情感。两种声音的相应如瀚海潮生,像过往里,人刚开始踏出陈规时,两个学生搭了一首曲子。
第二张记: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到孤山不孤君心孤。
我看到就不自觉带笑。修冬元的字一向是非常好,我从前不练字时远远不及她,这两张卡片字迹同样流畅清秀,那句“到孤山不孤君心孤”则是十分刻意的铁画银钩,字字漂亮。君心亦孤,尔心亦孤。
我把卡片翻个面,在淡黄色护眼灯照下,在高垒起的书本阴影下,在面积五十平方厘米纸面上,在距离随心所欲最遥远的时刻,写今生的愿望。年老时与你返乡,日日听戏闲游,读书作画。呼吸沉雾下夹杂着鹧鸪声和泥土香的空气,走几十年风雨磨损后的老石桥。我一直不能坦然面对设想中的衰老,害怕往事消瘦再黯淡,现在想,内心经历的美好不应、也不会降为沉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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