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育德一把拽住金意且的手臂,虽然瘦得只剩些皮肉,但那只手却格外有力。
“金大人,绝对不可贸然行动,对方想要将我们逼死在这座岛上,就证明已经想好了后路,无论陛下是何意图,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去动许阁老的人,更何况严家手上捏着漕运,为了劝州的百姓,咱们必须想个十全的法子。”
他所思虑得确实不假,如今困住离岛的不单单只是府衙的小吏们,可能对方还从军中调集了兵丁参与进来,而为了不惊动朝廷,势必是从劝州附近驻扎的兵屯里暗暗遣过来的,一旦硬闯,谁也无法保证能从他们手中逃出,可逼急了,对方直接上岛杀人那可全都前功尽弃。
“可大人您的病,实在耽误不了啊!”林通判边说边拍打着自己的双腿,只恨憋在这里出不去,又看着秦育德整日昏昏沉沉得十分不好受。
“二位不必着急,十日后会有援军前来接应,倒是大人你的病,是否可以撑得下去?”看着意且胸有成竹的样子,林通判赶忙停下手上的动作去看秦育德,他不懂药理,可也知道十日实在不好说。
“金大人不必担心下官,生死有命秦某不敢贪妄,”接着将手抬起,被林通判紧紧握住,“临崖,要是我没挺过来,这里一切都要靠你,千万不要冲动,只管听金大人的差遣,还有。。。还有回去后帮我同父亲还有家中大娘子说一声,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这显然就是交代遗言,秦育德已经抱着身死的信念,迎接十日后的希望,在场众人阴沉着脸,不敢去接他说的这番话。
药材依然太过稀少,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林通判也不敢违背秦育德的意思,只将药品平均分配给每位病人,在这十日中,意且和雪芝也加入照顾者的行列,他们的身份没被揭穿,大伙只以为他们同自己一样,是因为染了病被人赶上来的,只是得的疫病较轻,咳嗽几天也就好了。
玉雪芝格外在乎孩子们的安危,像她怀里死了父母的孩子其他棚户区里也有,她将他们统一抱到一处,整日伺候进食、吃药,等到孩子们睡了,这才跟着意且去帮忙其他事情。
每日太阳落了山再去秦育德那里看看情况,几天后竟是一日没有一日好了,最后怎么喊也喊不醒他,掀开被褥一看,后背一大片竟长满了流出脓液的红疹子。
不只是秦大人,随着疫病的发展,每日死去的人数都要比前一日多,那些病好了的或是轻微的,见到这副情景显然耐心全被磨没了,到了第八天傍晚全都挤进秦大人的棚户区,想要问问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昏迷不醒的秦育德又再一次刺激到他们脆弱的神经,虽然都知道这位大人也染了病,可每日汤药与吃食都是林通判给送进去的,外面的竟完全不知道详情,都认为大人还有意识,正酝酿着法子好救他们出去。
哪知他自己都要被抬出去烧掉了,这无疑让他们想要活下去的希望完全破灭,几个人当场就失了智,撂下狠话便跑了出去。剩下那些好说话的,叫林通判一顿吼,也确实没地儿可去,只能相信他的说法,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棚户中去。
他们前脚刚走,金意且二人便跟着钻了进来,他们的身份没人知道,就算站出来说上几嘴也很可能起到相反的作用,三人守着昏迷的秦大人,心里隐隐都有些不好的预感,入了夜,玉雪芝告辞去看那些孩子们,意且也跟着钻出棚户来到岸边四处查看。
这几天月亮完全隐去了光彩,离开棚户区不远,便伸手不见五指,他穿过林子,脚底的沙土逐渐变软,海浪拍打的声音慢慢传了过来,他藏了个心眼并未点燃火信,又摸索着来到白天打捞食物和药品的洋流口,找了个位置便蹲守起来。
果然到了子夜几名黑影悄悄摸了过来,在为首举着的火把中,可以依稀辨认出是逃跑的那几个,他们相互推搡往水边跑,看来是想偷偷泅到城中地下水道,好安然离开离岛。
意且看得着急,他并不想要将这几人抓回,一来人手有限实在分不出神来看管他们,二来将他们捉回倘若影响了留下来的人的决心倒是笔赔本买卖,可若惊动了对岸,后果实在难以想象,当下他便决定将这几人敲晕,捆起来藏到林子里。
刚要站起身,只见海对岸突然聚集了数团火把,那边似乎集结了许多人搭了船朝离岛驶过来,接着从船上射出许多火箭,因箭头藏着火药,到达海面后竟能燃起一片大火来,远远看去,海水里似乎游了十几个人,有的被箭射中,有的则是被海面上的火活活烧着了。
惨叫声在这寂静的夜晚不绝于耳,那些泅水的都是剩下好说话的,他们从秦育德的棚户回去后,又默契地聚在一起,几乎每个人都下定了逃亡的决心,只是他们冲昏了脑袋,没有选好路线只是一味向前冲。
眼看着十几人都被射杀殆尽,呼救声渐渐软下来,从对岸驶来的小船竟没有回头的意思,索性冲着离岛而来,码头那里火把簇拥着官兵正登上一辆辆船,该死!看来这次对方竟想一鼓作气杀上离岛!
洋流口的几人看到那番惨状,都被吓得不清,但此时留在岛上也是活不了,于是又想趁乱跳进水中准备搏一搏。
“别傻了,既然对方想要杀人灭口,城中的暗河肯定已经埋伏好了,现在游过去就是送死,不如跟我一起回去,杀退那些畜生!”突然有人大喝制止,这几人哪里还有主心骨,细细想来正是这么个理,再一打眼看过去,那人早已钻入林中回去报信去了,他们相互望望也都咬咬牙跟上去。
金意且钻进树林,他跑得很快,衣服和皮肤被划出口子也不去管,不一会便接近棚户区,身后跟上来的几个人边跑边喊:“快起来!那些人杀来了!他们杀来了!”
一时间,睡梦中的众人被叫声惊醒,竖起耳朵听清后纷纷钻出冷臭的被窝,出来察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意且一下便来到玉雪芝棚前,见孩子们仍在沉睡,她一个人探头出来拧紧了眉。“快!带孩子们躲起来,对岸那些人动手了!”意且拽住她,小声嘱咐着,雪芝也不细问,立刻便将孩子们一一唤醒,又抱着还走不动路的娃娃就要往外赶。
意且并未留步,他又蹿到秦大人帐中,一把便将昏睡中的秦育德从被窝中拽出来,棚外早就吵闹不堪,林通判知道事情紧急,赶紧过来帮着他给秦育德胡乱套上外衣。
“临崖,快快背着大人去林子里躲一躲,先前那些闹事的偷渡回对岸都被镇守的官兵杀害,我想他们是再也等不了,今夜就会登岛灭口。如今援军未到,咱们只能硬撑下去,放心,这里一切有我。”说罢意且便一把将还要说什么的林通判推出棚户。
室外早已乱将起来,如今估计整个棚户区的人都知道即将大祸临头,他们四处哀嚎,惶惶不知如何是好,看见林通判背着秦育德走出来,纷纷像见了救民稻草般围上来询问。
这时意且掏出怀中木牌,高举头顶,并朗声冲着众人道:“我乃陛下所遣暗使,目的就是暗中查出劝州疫病实情,实不相瞒,援军目前正在路上,可劝州城的贪官污吏已经等不及,他们想要将离岛上的证据全部抹杀干净,以保他们官位稳固,实在可恶至极!大家听我号令,无论是有功夫在身的,还是能使些力的,咱们团在一起杀将出去,搏一搏定能亲眼看见那帮贪官污吏被砍头抄家!”
他这一番话将众人吸引过来,虽然不知道那块木牌是不是真物,但生死攸关不拼就只能成为刀下亡魂,没有片刻犹豫,众人高举双手呼喊着:“杀!杀!杀!”
对岸的木船很快到达离岛,一列列士兵手持武器、身披甲胄下了船,此时岸上没有一个人,他们只以为那些染了病的不知都在哪里躺着,正束手就擒等待他们的刀在自己头上落下。
这些人原是由附近几个州府抽调人手组成的一支乡兵,其间很多人都与漕运搭上关系,就连乡兵总教头都是漕运路子出生,战力与正规厢军根本没法比,但面对手无寸铁又饿了这么多日的普通百姓,他们还是绰绰有余,因此个个都没把这座岛放在心上。
因此没有侦查地形便陆陆续续进了树林,走了不到半柱香,只见远方一个男子,左手举着燃烧的火把,右手拎着长剑等在那里,男子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似乎是在候着众人的道来。
为首官兵见那人气宇不凡,微微愣了愣,但环顾四周后又不免嘲笑起对方的狂妄,只见他大手一挥,身后上来5个兵丁,纷纷将手上弓箭拉满对准目标,绷紧的弓弦传出令人胆颤的肃杀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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