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当真过去了几个春秋。时间过得这样快，又似乎全然没有什么痕迹。
魔界的几个春秋于仲长净而言，并不漫长。元霜养伤的三年，她时常去书阁看她，替她将身体慢慢的养起来。
第三年，冬。沉雾殿里的人只剩下魔医宸祈和阳襄了。殿中更加安静，初雪落下时，万籁俱寂，沉雾殿仿佛已经是一座废弃的殿宇。
寝殿的窗前，窗户大开着，窗台上点缀着几枝红梅。初雪自窗口纷纷扬扬落进室内。
仲长净立于窗前，伸出素手瞧着雪化在掌心。她笑得淡然，将化开的雪水握在掌中。
阳襄在桌案上替仲长净布茶。茶水的颜色偏赤色，杯盏中冒着热气。
“殿主，茶好了。”阳襄起身，去到挂衣架子前将素白色的大氅取下，走到窗户边，替仲长净披上：“您总不记得要系上大氅。您身子可不比从前，您自己也得好好爱惜身子的。”
仲长净记得，阳襄这丫头从前并没有那么爱唠叨。更多的是尊重和畏惧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变得和从前的沙禅一样……
“都一样的爱唠叨。”仲长净声音细小。今日眼前的玄色丝布没有覆上，她瞧着不算太冷脸。
阳襄没听清楚，便问：“您说什么？”
仲长净任阳襄牵着，走到了桌案前坐下。
寝殿内的陈设，就算她不看也十分熟悉，能找得到位置。阳襄却总担心自家殿主磕着碰着，护着跟宝贝眼珠子似的。
仲长净次次也由着她去。
阳襄嘟囔道：“我就算不听，也知道您嫌我麻烦，嫌弃我事多。”
仲长净还是淡淡笑着：“倒是瞒不过你。”
“沙禅大人不在了，我总要将您事事都照料妥当才能安心。”阳襄坐在对面，抬手送茶：“这茶现下喝最好。您尝尝。”
仲长净脸上的还是挂不住了。接过茶水，饮下一口，轻道：“很香的一味茶。”
同沙禅在世时，泡的味道几乎一样。
如此……她早就知道一些内情。她不只是对不住沙禅，也对不住阳襄……
“本殿从来不曾听你说起过与她的事情。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本殿吧……”不知为何，仲长净今日想要与阳襄多说几句话。
斯人已去，留着在世的人都是几多辛苦。
守着回忆过活，似乎是一件特别不公平的事。阳襄将它守得很好，只字不提，却是事事在做。
阳襄愣了片刻，手上的茶盏抖了一抖，滴落几滴茶水。桌案上显出几点水渍。
“我……”阳襄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苦笑作罢。
“阳襄，本殿想听你说说。本殿同你一样，很想念她……”
阳襄像是哭了，放下茶盏，抹了几下眼睛，笑得很是难看。
“殿主……她什么都不知道。我爱慕她，只是有关于我的事，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正如她现在思念那个人，这份凄苦，也只关她的事，与人无尤。
“只是……我原本以为，可以沙禅大人一起长长久久的待在沉雾殿。就算是她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也十分甘心……”
仲长净听着这话，紧紧咬住牙关，忍住情绪：“她没有机会听到你的心意，是本殿过错。”
“不是！不是您的过错。”阳襄十分肃然说道：“我知道，如果她能活着回来，你也会和救元霜一样，不计代价的救她……很多时候，都是命数，您不要自责……”
仲长净如今身体孱弱，可谓是个病弱之人。她不再那样强大，不再强大到似乎刀枪不入不会受伤。她同凡人一样会生病，会因为太冷而受风寒。
以前的仲长净，从来都不用上大氅。
“三年了，我跟在您身边。沉雾殿里只有我和宸祈两个人，您起先时常叫错名字，早习惯了出口便是沙禅……后而多少次，您覆在眼上的丝布上都是湿润。我知道……您同我一样想她。”
“咳咳！咳……咳！”仲长净捂住口鼻，一阵重咳。
阳襄紧张起来，急忙道：“您这！身子不受普通的药材，只能好好养着。我再去问宸祈拿一些可以养身子的药丸来，这般下去可不行！”
不过一个风寒，断断续续快半个月了，还是咳得这样严重。
“咳咳……不妨事。这些病要不了本殿的命，不过是辛苦些。”她这一条命，有其他的用处，是不会被这样的病困住的。
“不许您胡说了！不管是沙禅大人，还是元霜，都不会希望听到您这样胡说的。”
阳襄见到过元霜被殿主带回来时候的样子。据说身上的骨头和经脉全都断了，连妖丹都被打碎，五藏六腑便更不必说了。
“您不是说了嘛，元霜可马上就要醒了。要是瞧见您久病不愈，免不了要担心的。”阳襄道。
“她……确实会。”仲长净缓过劲儿，也认下这事。元霜纯善，对她而言是如今最重要的人。
元霜……还有很大的用处，要在很多地方帮着自己的。手掌覆上心脏处。身体里的这颗魔晶，得等元霜醒来之后，才能够重新修复。
“阳襄，去准备一些吃食吧。”元霜马上就要醒来了，小猫馋嘴，跟着自己确实没怎么吃过好的：“多备一些肉食。”
阳襄很快应道：“好，我会替您给元霜准备妥当。不过，您一会儿要将宸祈给的药吃了，行么。”
闻言，仲长净笑了：“好。”
……
元霜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并不费事儿。不若上次在孟婆庄里那样辛苦。这回醒来，倒像是周身的气血都被轮回重置了一般。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从书阁的软榻上醒过来，周围的环境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书阁当中添置了不少东西，阁中放置了一台小几，上头还有未下完的棋局。
元霜赤着脚下榻，周围乌黑一片看不清晰。
好在她是猫妖的身体，夜里的视力一向比其他族类要好上许多。她不远不近的看了几眼小几上的棋局，注意力就回归了自己的身体。
元霜抬手捂住心口的位置。
“这个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心口处的妖丹在源源不断的散发出热意。
一定是阿净！是阿净救下了她！
“阿净！阿净……”元霜来不及多想试着脚跑出了书阁。那块玉佩还挂在她的腰间，她出入沉雾殿的任何地方，同样不受阻碍。
她不是身上的经脉和骨头都……尽数断了吗？她根本就无法想象，这副身体如何能恢复成完好如初的样子。
元霜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书阁里，那是……仲长净抱着她，哄着她……哄着她睡去……
她越想越慌张，该不会阿净出了什么事吧！
外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走过长廊帷幔，可见天地之间白雪一片，全是纯净之色。
就在寝殿的长廊之上，元霜焦急无比的四处张望！沉雾殿里也不知道怎么了，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原本的沉雾殿虽人也不多，我绝不会像如今这样。元霜散出身上的灵气一探，便知道寝殿之内并无人息。
元霜一边惊讶于自己能够非常熟练的运用身上的灵气，一边更加着急。她找不到仲长净了，仲长净会去哪里？
外面的雪落的这么大，雪地上连个脚印子都不见……
正在元霜垂着头失望无助时，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动静。
那是人的步子落在雪地上的声音。
是阿净么……
元霜抬头。
远远的，仲长净没有穿着深色的衣裳，额间的印记是淡淡的芙蓉色。长发松松的挽着，以一根玉簪缠在脑后。覆盖在眼睛上的丝布，随着风雪之势轻动。她就身在风雪中，身上披着素色枝叶纹饰的大氅，身形消瘦，唇上也无甚雪色。好像当真融进了雪中……
元霜在眼眶里立刻就蓄满了泪水。
她与阿净好像很久很久没见了。她很是想念她，很是想念……
仲长净朝元霜的方向走过去，行至一半，却听到了细微的呜咽声。她心间一坠，停住脚步，忐忑道：“霜儿，是你吧？”
元霜哭泣的声音慢慢放大。她无法抑制住现在的心情，她只要瞧一眼仲长净，看她那般样子，就能够想起在孟婆庄前的一切，想到仲长净亲手做的那样难的事……她当真心疼的要窒息了……
仲长净没有等到元霜回答的话，却可以无比确定是她，故而继续说道：“霜儿……我眼睛不好了，你知道。”
下一句话无需她说的太明白，元霜也一定知道的。
元霜还是元霜，她当即放肆的哭出了声音，朝仲长净跑去。
被元霜温暖炽热的怀抱紧紧环住，仲长净没来由的一阵舒心。她同以前设想过很多遍的一样，伸出手去抚摸元霜的发，回抱住了她。
“怎么刚好起来就哭了？”仲长净的声音听起来不冷不热，只带了一些笑意：“不是说要保护我的吗？总不好一直这么爱哭了。”
元霜还抱着她不肯松手，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了……我会兑现我的承诺，守在你身边。我也可以、可以做你的眼睛……”
仲长净却道：“霜儿，若我有旁的东西想要，你可会给我？”
元霜坚定无比：“我会！”
这个答案也在意料之中，回答元霜的话，仲长净也曾经想过很多遍：“那我要……你的永生标记。”
[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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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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