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坐过来歇着。”见到爱女,长公主忙拉她挨着自己坐下,佯怒道,“不是一早闹肚子疼么,不在床上躺着,怎么过来了?”说着,轻轻抚着女儿的发顶,目含疼惜。
“成天躺着,身子骨都要躺软了。”岳瑶怀中抱着汤婆子,一手扯着袖子撒娇,小女儿态十足。
说罢,她突然转过脸,对江姝奚落道:“我方才可是听到,你准备要跟我二哥一起赴宴?”
江姝没料到岳瑶竟如此关心她,心中虽有些莫名,但面上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要我说呀,最打紧的是改一改你那土里土气的乡下口音,别到外头丢了我们公主府和将军府的脸。”岳瑶眉眼一闪,一丝嘲讽稍纵即逝。
闻言,江姝呼吸一窒,脸上的笑容几乎都保持不住了。
岳瑶看不起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来自巴蜀之地,自小说的是蜀语,后来上了京城,方在将军府跟着高妈妈学着说京话。尽管她很努力改正,却总有几个调发音不准,实在是改不掉家乡口音,惹了不少笑话。
嫁入公主府后,江姝曾试着接近和讨好这位岳瑶,可一次偶然看见,岳瑶故意跟身边的丫鬟学她的巴蜀口音取乐。
自那日起,她便与岳瑶保持距离,井水不犯河水,即便岳瑶主动挑衅也一再忍让。可是她的一忍再忍,换来的只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江姝感到如鲠在喉,一时说不出话来。
忽然,大嫂开口岔开了话题:“这两日,恐怕要麻烦弟妹费心思准备贺礼了。”霍如夏说着朝她眨了眨眼睛。
江姝深深回望,感激地对她掀起一抹笑容。
那厢霍如夏正要继续说什么,却被长公主打断了:“老二媳妇也管家这么久了,这次的贺礼,你打算准备什么?”
冷不丁被婆婆问话,江姝一时慌得汗流浃背,好像上礼仪课突然被教引嬷嬷叫起来提问。
她飞快地从脑海中搜索了一遍府中的前例,心中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小心恭敬地回道:新生儿满月时,贺礼多以婴孩所用之物为主,长命锁想必会有不少宾客会送,儿媳认为可以从库房里挑一对生肖金镯子,这样既体面又显得咱们用了心思。
长公主听了回答不置可否,霍如夏目含笑意,认可地点了点头。
江姝却明白自己算是过关了,暗暗舒了一口气。
婆婆这是对她有进一步改观了吧?不枉这些日子,她日积月累,刻苦学习。
“我乏了,你们都退下吧。”长公主抬手挥退众人。
霍如夏依言起身行礼,恭敬道:“母亲好生歇着,儿媳改日再带姐儿哥儿来瞧您。”
见状,江姝立马跟着大嫂一同行礼退了出去。
出了宁安堂,岳瑶顾自跟大嫂福身,瞧都没瞧江姝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姝福身跟大嫂道了声谢:“多谢大嫂今日替我打圆场,您的恩情江姝记下了。”
霍如夏轻轻嗔了她一眼,说:“欸,弟妹这是说哪里的话?你也帮过我不少忙,方才我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罢了,算不得什么恩情。”
江姝了然,大嫂之前生了龙凤胎后,月事淅淅沥沥的一个多月没有止住,不想惊动婆婆,没敢请太医进府诊治。听到她通岐黄之术,便私底下找到她。江姝细细把脉开了几剂药,霍如夏按时服下后,身子不久便调理妥当了。江姝估摸着大嫂是念在那次的恩情,方才开口,还了这个人情。
这样懂得知恩图报的人,江姝自然有意交好,便主动说:“只恨我这个人嘴巴笨,漂亮话也不会说。改日我做些好克化的甜食,带去弄玉筑给侄子侄女解解馋。”
“你的手艺我是见识过的,那我和锦儿铭儿就等着啦。”说完,霍如夏左右搀着两位粗壮有力的媳妇,身旁两个奶妈子各抱着入睡的龙凤胎,身后并五六个丫鬟,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东跨院方向离去。
与大嫂一行人分开后,江姝没回碧霄院,却是往西一拐,快步追往岳瑶的方向去了。
她一定要把簪子拿回来!
沁园假山旁,岳瑶被江姝叫住时,脸上满是不耐烦,抬着下巴问:“干嘛!?”
江姝嘴角扯起一抹笑容,放柔了声音说:“三妹妹,前几日你拿了我房里一根簪子对吧?那银簪子不值钱,且已经戴旧了,你不如还我吧。改日我再派人去珍宝阁,买支京城最时兴的款式送你。”
“什么值钱不值钱的,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岳瑶像只炸了毛的猫,竖起柳叶眉,杏目含怒乜了她一眼,撇嘴道,“我就喜欢这款,怎么,你不肯给?”
江姝被呛了一句,心头隐隐有些不太舒坦,忽而想起岳瑶正行经,脾气暴躁些也实属情有可原,便又生生按捺住了,继续哄着说:“可是这银簪子……”
岳瑶却是一点也不领情,抢白道:“看你啰嗦那么多,明摆着不想给我呗。哼,小气吧啦的,果然是个乡野出来的穷鬼,跟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
即便江姝心性再好,被岳瑶这般再三顶撞,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了,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正要发作。
岳瑶身旁的奶娘黄妈妈,突然幽幽开口道:“二少夫人,身为妻妇,不仅要事夫、事舅姑,还要和叔妹、睦娣姒。怎么连根簪子都不肯让给三姑娘呢?”
黄妈妈目光若刀,呲着两颗垢黄大龅牙,好像只要她敢说一句不是,便要撕了她吃进肚子里。
这么大顶帽子盖下来,江姝哪里敢吭声,若是传到长公主耳中,必定免不了吃挂落,她紧咬牙根,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破玩意儿,我赏脸戴几天是你的荣幸,现在我不稀罕了,还你!”
岳瑶气冲冲地从头上拔下梅花簪,劈手往江姝身上掷过去。不料力度太大,簪子越过头顶,径直飞到后面的假山里去了。
说罢,她转身施施然走了,黄妈妈狠狠剜了一眼江姝,也掉头跟着离开了。
福莹眉头紧锁,忍不住嘀咕道:“二少夫人,这下怎么办才好?黄妈妈那个长舌妇,后面还不知找长公主怎么编排我们呢。”
去岁夏天,江姝给岳瑶送去一盘祛暑的西瓜。岳瑶先天不足,自小身体孱弱,江姝怕她贪嘴不耐受,便叮嘱她少吃些以免闹肚子。结果转天,黄妈妈奶便跟长公主告状,说江姝只给岳瑶三五两西瓜,还说她眛下了不少来填饱自个儿的肚子。
江姝深吸了口气,强自冷静下来,转身和福莹钻进假山里四处寻摸起来。
幸好眼下日头够大,假山里能看得清,不消多时,江姝在半山腰上,找到了断成两截的簪子。
她捡起来小心拍掉上面沾的雪沫,又用手帕细细擦干,指腹轻轻拂过梅花上的划痕,鼻子直发酸。
“呀,簪子怎么摔断了?”福莹看过来,一脸讶异道。
江姝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颤抖着手把簪子包起来,低声说:“回吧!”
福莹像是知道江姝心里不好受,不像以往那样聒噪,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刚回到碧霄院,高妈妈拿着一封信交给江姝说:“二少夫人,英勇将军府的汪大小姐派人来给您送信了。”
汪可珏来信了!
江姝顿时转悲为喜,心头大悦。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一看,汪可珏在信里说,初一那日她也将出席博阳侯府千金的满月宴,届时她们姊妹二人必要叙一叙衷肠话儿。
江姝把短短的来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这个好消息,好似冬日饮了热酿一般,郁闷已久的心,立刻就熨帖了。
自成婚后,江姝和好友汪可珏见面机会寥寥,眼下两人已有小半年没碰面了。
汪可珏是她到京城来交的第一位朋友,也是至今唯一一位。
客居将军府时,有日江姝在树下正荡秋千,碰见园子里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以为是采花贼摸进后院干坏事,正想大声示警,却被身手了得的贼捂住了嘴巴。
她那时大惊失色,死命挣扎,直到背后压到两坨软软的团子,方才知道来人竟是个女贼。
那女贼不敢放开她的嘴,急赤白脸地解释说,她敬仰岳老将军已久,是跟着自家哥哥和哥哥好友前来拜访的。她口中的哥哥的好友正是岳凌。
江姝点了头,放弃挣扎,表示不会反抗,“女贼”方才放开她,然后自报家门,原来她竟是英勇将军府的大小姐汪可珏。
因女子出门不方便,她只好女扮男装。说这番话时,汪可珏懊恼地说,她以为自己女扮男装的手段已经出神入化了,可为何还会被江姝一下子识破。
江姝笑而不语,指了指她的前胸,汪可珏恍然大悟,恼羞成怒地直追着她挠痒痒。
两人脾性相合,初见便成了朋友。此后,即便没有哥哥带着,汪可珏也经常独自溜进来寻江姝聊天。汪可珏分享她那不为人知的“雄心壮志”,在得到江姝的点头认同后,又宛如怀才不遇的诗人感叹道:高山流水遇知音,此生唯有江姝能理解她了,直把江姝逗得忍俊不禁。
汪可珏从不因江姝的出身而轻视于她,反而常常鼓励她做自己,不要被俗世眼光所扰。一来二去,两人义结金兰,情同姊妹。
再后来,汪可珏便千方百计地带着江姝女扮男装出门,闺蜜二人于春季放纸鸢,于夏季摘莲蓬,于秋季坐游船,于冬季登山赏雪……那段时光可谓是她在京城最快乐的日子,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深深镌刻在她的脑海中。
眼下得知好友也会赴宴,江姝数着手指,越发期盼那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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