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博阳侯府正门,江姝随岳凌下车,便见博阳侯三公子范亨迎了上来。
博阳侯与长公主乃一母同胞的姐弟,实际上是个诸事不官的闲散侯爷。今日乃博阳侯三房为新诞下的千金举办满月宴,这些信息皆是江姝在婆婆给的那本册子上看到的。
夫妻二人随后被迎进府中,岳凌随范三公子去前厅,江姝被婆子领进了后厅。
江姝谨记今日少说多看的原则,目不旁视,抬头挺胸,莲步轻移,维持着高门贵妇的仪态。
还未进入后厅,便远远听到里面传来说笑声。
江姝暗吸一口气走进后厅,厅中正谈笑风生的众人静默下来,七八双眼睛看向她,不少人眼中流露出疑惑。
领路的婆子对上首之人跪下行礼,毕恭毕敬禀道:“回夫人,平荣长公主府、镇国将军府岳二公子的夫人前来拜贺。”
江姝走上前,郑重行了敛衽之礼,恭声说:“妾身岳江氏拜见博阳侯夫人。”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一时神色各异。
京中人尽皆知,连中三元的华京第一公子岳凌,却被自家祖父逼迫,娶了个蜀地来的乡野村姑。然而各种世家高门的宴会上,众人从未在平荣长公主的身边见过她。今日竟意外得见,众夫人纷纷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其中隐含的意味或高傲,或鄙夷,或冷漠……
江姝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强忍着不适,保持嘴角的笑容不变。
“原来是子瞻的夫人,早听闻子瞻娶了位贤妻,却不曾见过,今日一见,果然秀外慧中,清新脱俗。”博阳侯夫人笑意盈盈寒暄道。
“夫人谬赞了。”随后,江姝又与其他府的夫人小姐们及博阳侯府其他女眷逐一见礼,不料其中一位博阳侯府的小姐,竟狠狠剜了她一眼。
江姝心中一阵莫名,不知自己是何时得罪过她,心念电转之间,恍然大悟。莫非这位侯府小姐也曾是岳凌的众多仰慕者之一?当初她捷足先登,摘下了岳凌这朵高岭之花,确实让不少仰慕岳凌的京中贵女醋海翻波。
江姝神色不变,缓缓落座。
博阳侯府夫人并未察觉这一眉眼官司,温声问她:“平荣长公主近来可好?”
江姝颔首低眉回道:“婆婆近日身子抱恙,无法亲自前来祝贺,便遣了妾身来,还望夫人见谅。”
“无妨,她那是老毛病了,还是以身子为重,你回去替我带个好。”说着,突然博阳侯府夫人话头一转,“对了,听说子瞻在忙出春闱考题吧,今天他来了没?”
“夫君带着妾身来的,已经去了前厅。”江姝面上笑着回答,心中却十分诧异,原来岳凌近日忙着春闱出考题,难怪她前段时间鲜少在府中见到他。他素来不和她谈论公事,她现下知道得竟比外人还晚。
思索间,座上的夫人们已经开始谈论当初岳凌连中三元的光辉事迹了。
见众人如此友善,江姝暗暗舒了一口气。
“可惜啊——”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高亢的女声。
江姝循声望去,入目的是一位四十左右的贵妇人,身上一袭华丽的锦缎裙,满头珠翠琳琅,贵气袭人,眼角虽生细纹,却难掩风姿,方才的话正是从她的口中说出。
博阳侯夫人起身对来人戏谑道:“贺阳,今日你可是来晚了,等一下罚你喝酒。”
闻言,贵妇人落了座,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说:“好,我自罚三杯。”
博阳侯夫人顺着方才的话问她:“你刚刚说可惜什么?”
贵妇人捂着脸吃吃笑起来,扬声道:“我说是可惜岳三公子那般天之骄子,却娶了一个乡下村姑,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此话一出,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江姝仿佛被人当场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心仿佛被人捏紧,有些喘不过气。她深吸了口气,强自冷静下来,提醒不要自己千万不能在众人面前失态。
其实她早认出这位贵妇人来了,婆婆给的那本名册上,用红批标注此人是需谨慎对待的重点人物——贺阳郡主。
贺阳郡主与平荣长公主之间的龃龉,早就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年轻时,两人争夺京城第一皇室贵女的名号,互不服对方,见面必扯头花。
后来,两人又同时到了婚嫁的年纪,长公主下嫁镇国将军府二公子,贺阳郡主则下嫁给当朝方丞相三公子,两人依旧是不相上下。
成亲后,两人并没有停止攀比,不过后来平荣长公主因教养出岳凌这样出色的儿子,便狠狠压了贺阳郡主一头。听说贺阳郡主气得银牙咬碎,好几年连宫宴上都避着长公主。
直到岳凌遵循岳老将军之命迎娶了来自偏远之地的江姝,此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贺阳郡主得知宿敌竟娶了个了村姑当儿媳,终觉大仇得报。此后,贺阳郡主每次宴会遇到平荣长公主,都会借机奚落一番。
江姝如此清楚其中的是非曲折,自然并不是在那本名册上看到的,而是高妈妈担心她遭到贺阳郡主刁难,私下告诉她的。
神仙交战,凡人遭殃。
现在江姝就是那个倒霉催的凡人。
众人本以为平荣长公主今日不来,就能避免两人掐架。没想到贺阳郡主还是不依不饶,直接针对长公主那位出身低微的儿媳来。
不过眼下无人敢出头替江姝打圆场,连博阳侯夫人也别过脸去,丝毫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
江姝自然知道众人为何不愿帮自己,她虽然不在朝为官,家里也没人告诉她朝堂之事,可也知道方丞相一连摄政十几年,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直到今年初才还政于天子。贺阳郡主今日是代表方丞相府来的,谁也不敢不捧着她。
为了一位长公主所不喜的村姑,去得罪一个有丞相撑腰的郡主,此事怎么看都划不来。
江姝正心中郁郁,突然一阵掌声由远及近传来,她抬眸一看,只见一位红衣少女鼓着掌,信步走进来。
她身穿浅赭色紧身窄袖胡服,双颊被红衣一映,更显娇俏飒气。
江姝心中大喜,她的好姊妹来了!
汪可珏上前给博阳侯夫人福身行礼,眼里噙着笑:“姨母这里好生热闹啊,我大老远就听到狗吠了!”说着,她偏头乜了一眼贺阳郡主。
贺阳郡主黑了脸,嘴巴翕张了几下,却没说什么,模样像是一只被人活生生拔了牙齿的老虎。
江姝略一想,便明白背后的缘故。
汪可珏乃当今手握兵权的英勇将军之女,在家里极为受宠,她爹是出了名的护犊子。有回礼部郎中家的一位小姐讥笑汪可珏是“母夜叉”,她爹知道后直接带兵打上门去,把礼部郎中唬得魂飞魄散,次后,京中再也无人敢招惹汪可珏。
贺阳郡主的丈夫不过是方丞相众多儿子中的一个,人又不成器。江姝猜测贺阳郡主应当是怕惹到汪可珏,回头英勇将军打上丞相府去,那么脸就丢大发了。
博阳侯夫人应该也是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赶紧出来打圆场说:“正好宾客都齐了,我们准备开始典礼吧。”
众夫人纷纷附和,这才把此事揭了过去。
不消多时,博阳侯府三少夫人抱着千金出来,众来宾肃立迎接,博阳侯夫人宣读所赐之名与寓意,并由全福人当众为婴儿剃了胎发。
江姝随众夫人送出贺礼并致贺词,其中工部侍郎高夫人送出了一对哥釉加彩金童玉女飘带瓜菱瓶,引起了众人注意。此宝瓶据说是产自琉球国,高家派人走海路带回来的,在整个大景也极为罕见。
博阳侯夫人见了爱不释手,立马命人把厅中摆着的一对青花高足花瓶替换下去。
江姝觉得瓶子图案十分有趣,也多瞧了几眼。
礼成,博阳侯夫人便邀请堂客们,到花厅备好的房间宽下盛服,一同前往花园游玩。
花园里,高门贵妇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听戏班子唱戏,有的吃点心喝茶,还有的聊京城时兴的衣裳和首饰……不一而足。
汪可珏牵着江姝的手,来到园子一处稍微隐蔽的角落,偷偷咬耳朵。
“珏妹妹,方才多谢你替我出头。”江姝朝汪可珏感激一笑。
她们二人结金兰时序齿,她大三岁为姐,汪可珏则为妹。
汪可珏吐掉瓜子壳,漫不经心地说:“姝姐姐,你这么说话就见外了,咱俩谁跟谁呀?”说着,把手里的葵花子分给江姝一半。
江姝从善如流地接过瓜子磕起来,耳朵却敏感地捕捉到她说话嗡嗡的,关切地问:“你生病了?”
汪可珏抿嘴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女神医’呀!我前儿偷偷跟着我哥出去骑马,结果被风吹着凉了。我不想喝汤药,我娘非逼着我喝,苦死了!”说到最后,她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突然,她又像是想起什么,拉着江姝的手,神采奕奕地说:“对了,姝姐姐,你能不能再给我做之前那种甜甜的药丸子?一点儿也不苦,我吃了还好得快。”
江姝忽而想起一件有趣的往事来。
有一回汪可珏得了伤风咳嗽。怕苦死活不肯吃药,便逃到将军府找江姝诉苦。江姝为她制了几颗药丸子,怕她嫌苦不肯吃,添加了少许蜂蜜。汪可珏吃了之后,不出几日便康复了。
自从汪可珏知道她有这身本事后,只要生病就爱往江姝那里跑,还一直筹划说,她们俩以后就组成绝代双骄,一起当侠女行走江湖。可惜后来江姝嫁进了公主府,几乎没能出门,两人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虽然如今江姝执掌中馈,空闲时间很少,但她仍一口答应下来了:“好,我回去做好了派人给你送去。”
忽然汪可珏大腿一拍,对她兴冲冲地说:“你那些治伤风的药丸子,不仅管用还不苦,那些生病的小孩子肯定愿意吃。我看你不如开个药馆专售这种丸子,一定能大赚!”
江姝垂下眼没说话。
有时候她想,如果当初没跟岳凌上京城的话,她大概就是留在家乡开一家小小的医馆,过着虽清贫但也容易满足的生活,然后嫁给一个普通人,生儿育女。
可她如今身为公主府和将军府的二少夫人,代表的是两府的颜面。大夫郎中一类不过中九流,若是她一个高门妇给他人治病,传出去,岂不是给王府招来闲言碎语?
“长公主绝不会同意,岳凌估计也不会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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