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阳侯瞥了一眼他的夫人,面露不悦:“后院怎么搞出这么大阵仗来?连前院的男客们都惊动了。”
“不是什么大事,一场误会罢了。”博阳侯夫人打了个圆场,又转头对岳凌笑道,“子瞻怎么也过来了,不过是你媳妇失手打碎了一只瓶子,她也是无心之失,不打紧的。”
江姝抿唇,侯夫人此话便是给她定了罪。
贺阳郡主在一旁煽风点火道:“怎么不打紧了?岳二少夫人犯了错,如今却连句赔礼道歉的话都没有,这难道就是贵府少夫人的礼数吗?”说完,朝着江姝露出一抹冷笑,目光中恶意满满。
“瓶子是你打碎的吗?”岳凌眼神中带着一丝寒冬的寂静,定定看着江姝问道。
江姝抬眸回望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瓶子不是我打碎的。”
贺阳郡主冷嗤一笑:“呵,还死鸭子嘴硬呢?”
岳凌沉吟半晌,郑重对博阳侯夫人拱手道:“还望夫人容晚辈跟内子先商讨一番,稍后必定给贵府一个交代。”
博阳侯夫人点了头,江姝忍着屈辱,默默随岳凌来到隔壁一间退居。
岳凌掩上门,背对她负手而立,声音依然是淡然而平静的:“我再问你一句,瓶子是你打碎的吗?”
江姝心脏一阵抽搐,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她蒙冤受屈,为何岳凌还这般无动于衷。
如果可珏尚在侯府,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旁,并坚信不是她做的。
没听到回应,岳凌似乎以为她已经是默认了:“真是你打碎的?等会儿老实跟侯夫人道歉,我们照价赔偿就是。”
岳凌平时不爱说话,喜怒哀乐皆是一副清冷模样。为此,她学着通过语气揣度他的心思。
方才他的语气虽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她能明显感觉到比平时多了一丝严肃。
难道连他也怀疑这件事是她干吗?
“那你呢?”江姝感觉心都碎成八瓣儿了,凄然问道,“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是我干的?”
岳凌沉吟片刻,淡声道:“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就要承认,这没什么丢人的。”
江姝裂开嘴无声苦笑,只是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方才面对那么多人不相信她时,她只觉愤怒,可是现在听到岳凌这般动摇时,她居然觉得可笑。
两年夫妻,他对自己居然连半点信任都没有。
如果他平时愿意多了解她一点,哪里会如此犹豫?
世人皆说“人穷多狡计”,他心中恐怕也是这般想她的吧?
她虽出身贫寒,可爹娘也曾教育过她,人虽贫穷,德行不能有亏。
为何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贵族,总是这般揣测她的品行,难道穷人就该偷鸡摸狗,就该奸猾狡辩吗?
江姝强忍着泪意又说了一遍辩白的话,最后竖起三根指头决然道:“我绝对没有打碎瓶子,否则我天打雷劈,不得……”
“好了。”岳凌开口打断她,斩钉截铁道,“出去吧,若不是你干的,我定会还你清白。”
江姝低低回了个“好”字。
看吧,她赌咒发誓,也换不回他的一句笃定的信任。
岳凌转过身来,打量着她,迟疑地说:“你先收拾一番仪容,我在门外等你。”说罢,掩门出去了。
他这一提醒,江姝才恍然想起来,刚才她一直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仪容。
他这是嫌弃自己这幅模样,丢了公主府的颜面吧?
退居乃东道主为堂客们歇息专门准备的房间,屋内梳妆镜、胭脂水粉、换洗衣物,甚至净手盆中还有水,一应俱全。
江姝洗了手,对着镜子仔细整理松散的发髻,抚平衣襟的褶皱,并补上妆容,确保一切完美无瑕。
看着镜中的自己垂头丧气,她强硬扯出一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江姝索性放弃了,浑浑噩噩地出了房间,随岳凌回到后厅。
二人返至后厅,岳凌信步上前,对着上首之人拱手道:“回侯爷夫人,方才晚辈与内子商讨了一番。内子坚持说她并未打碎那瓶子,晚辈还请侯爷夫人查出真相,还内子一个清白。”
博阳侯显然已经从侯夫人处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扬言道:“何必如此麻烦?本侯相信你和甥媳的话。看我直接打杀了这个贱婢,为甥媳赔罪。”
“多谢侯爷好意,但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内子乃至公主府将军府都会遭人非议,万望侯爷重审此案。”言罢,岳凌长揖到底,并不起身,江姝也随他福身拜下去。
博阳侯面如弥勒,心宽体胖,是出了名的富贵闲散侯爷,平日只是架鹰遛鸟,不爱沾手一切俗事要务。
不过眼下,他显然被岳凌夫妻二人的执拗所迫,不得不叹气道:“唉,那就随你们说的办吧!”
“多谢侯爷。”岳凌夫妻二人再拜而起。
于是乎,后厅变成了临时公堂,由博阳侯主审,博阳侯夫人与岳凌分别坐于左右陪审,其他一众夫人们旁听。
大堂中央,刘春梅跪于东侧,江姝立于西侧,皆静默候审。
博阳侯依规先行盘问原告刘春梅,春梅仍是声称江姝打碎了其中一只金童玉女瓶子,与原来那套说辞,并无二致。
随后,博阳侯问江姝作何解释,语气相比而言温和了一些。
有岳凌在,江姝底气更足了,不疾不徐地又说了一遍辩白之词。
随后,侯爷又问起现场是否有人听见这丫鬟说了诓骗人的话,这次依旧无人出来作证。
眼下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对江姝不利的局势。
正在此时,春梅忽然开口说:“岳二少夫人,您说奴婢带您到后厅时,便发现瓶子已经碎了。可是奴婢自开宴,便一直留在您身边服侍,根本没空去后厅,更别说打碎瓶子了。”
江姝心中一惊,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瓶子或许不是这丫鬟亲手打碎的,而是另有其人,究竟是谁居心如此恶毒呢?
博阳侯继续问:“你说你一直在席上伺候,谁能为你作证?”
“负责园子席面的管事妈妈可以为奴婢作证。”春梅答道。
于是侯爷命人将管事妈妈传来问话。
经过盘问,管事妈妈回道:“奴婢今日一直在园子门口值守,监督丫鬟们办差。除却领岳二少夫人去后厅的那一回,其他时候未见春梅离席。”
博阳侯转而询问江姝,只是神色已然没有之前那么温和了:“管事妈妈的话,证实了刘氏确实没有打碎瓶子的时机。岳江氏,你可认错?”
江姝稳住心神,缓声道:“妾身不服,既然妾身的贴身丫鬟为妾作证不能作数,这位管事妈妈身为春梅的上级,证词自然也不能作数。”
一时间,局面又陷入了迷雾中。
忽然,一旁听审的一位夫人站起身来,对着博阳侯施礼道:“妾身可以为这个丫鬟作证,她在席间也为妾斟茶递水。除了岳二少夫人那一回,其他时候,妾身并未见她离开过。唯独有一次,外面来了位丫鬟寻她说了几句话,至于说了什么,妾身并未听清。”
这位现身作证的夫人,江姝一下子认出来了,正是她邻桌的监察御史邱夫人。
邱夫人见江姝看着她,慌忙解释道:“宴会上唱戏声喧闹,我是真没听到那丫鬟跟你说了什么,并不是不愿为你作证。”
眼下,与双方皆无利益纠葛的邱夫人出面作证,江姝瞬间落入下风。
这下子,真的是辩无可辩了。
江姝忽然眼前发黑,身子一晃,被福莹上前扶住了。
见状,贺阳郡主嘲弄道:“你就别死撑着了,今日已经浪费大家多少宝贵的时间了。我劝你识相一点,赶紧跟侯夫人认个错儿。”
博阳侯看向岳凌,面露难色:“子瞻,你看这……”
岳凌不为所动,指尖敲打着扶手,淡声道:“刘氏,你方才说亲眼见到我家夫人打碎了瓶子。如今厅中还留有另一只,那么你用它来演绎一遍,我家夫人当时是如何打碎的。”
春梅抬眼望了一眼博阳侯,得到允许后,便起身行至另一只金童玉女瓶前。她抬手抚摸瓶身,突然用力一推,瓶子从高几上滚落,掉到地上。
“啪”一声,瓶子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四溅,散落了一地。
堂上,众夫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低呼。
岳凌却微微勾起嘴唇,脸上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
他起身踱过去,指着高几说:“诸位请看,若是用手推倒的话,高几不倒。”说完,他又行至原来那只瓶子摔碎的现场,笃定道:“但是,原来那张高几却是随花瓶一起倒了。”
他又蹲下身子,指着横倒的高几上一处痕迹说:“这上面还有凹下去的痕迹,说明是有人撞倒高几后,才导致花瓶掉下来的。必不可能如这丫鬟所演示的那般,直接用手碰倒的。所以,这丫鬟在撒谎!”
“你还不如实交代?”岳凌睨着丫鬟寒声道,眼中冷意更甚。
谎言被识破,春梅吓得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却是双唇紧闭,不发一语。
见状,博阳侯目眦尽裂,厉声道:“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棍杖伺候,打到她招供为止,不招就直接打死!”
“侯爷、夫人,饶命啊!”春梅哭着只管碰头求饶,最后还是被两三名婆子押下去了。
博阳侯瞥了一眼岳凌,比了个大拇指,夸道:“子瞻,断案如神,还得是你啊!”
岳凌回望一眼,默然不语,博阳侯摸着光秃秃的下巴讪讪一笑。
大厅中,一时间赞许之声此起彼伏。
“岳二公子不仅才高八斗,还睿智过人,不愧是连中三元的天之骄子。”
“难怪能得皇上重用,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啊!”
“嗐,倘若不是娶了那一位,恐怕还能更上一步,可惜啊……”
……
江姝静静听着这些杂乱的声音,一时间思绪万千。
是呀,岳凌是如此宛若星辰,熠熠生辉,所以当初她明知那是一团火,自己仅是一只卑不足道的虫豸,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扑向他。
纵使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或许,他那闪闪发光的人生中,唯一的暗淡,源自于她。
正思索间,押走春梅的婆子过来回话:“回侯爷、夫人,春梅招供了。”
江姝一下子回过神来,她倒要看看,春梅的背后究竟是谁,想要加害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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