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清炖肥鸭

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正披阅奏章,梁九功悄无声息地添了第三次茶。殿外传来急促而略显踉跄的脚步声,以及丹臻嘶哑的声音:“臣丹臻,有十万火急之事,叩见皇上!”

康熙笔尖微顿,并未抬头:“让他进来。”

帘笼一掀,丹臻几乎是跌跪进来。他冠帽歪斜,脸上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他不等康熙发问,便以头抢地,“咚”的一声闷响回荡在寂静的殿宇中炸开。

“皇上!臣丹臻……犯下弥天大罪,特来请死!”他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

这一句,让侍立一旁的梁九功骇得手一抖,康熙也缓缓放下了朱笔,深邃的目光如寒潭般第一次完全落在丹臻身上。

“哦?”康熙语调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朕倒想听听,你做了什么事,需要以死谢罪?”

丹臻伏在地上,肩头耸动,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痛楚:“臣……臣欺瞒了皇上!臣今日回府,并未立即对延寿行刑!臣……臣念及五叔战死沙场,只余此一点骨血,恐那一百杖下去,他孱弱之躯承受不住,就此……就此绝了五叔血脉!臣一时糊涂,只想将他锁在家庙严加管教,待其悔过再行补上刑罚……臣,臣万死!”

他毫不回避“欺君”事实,却巧妙地将动机从“包庇纵容”扭转为“顾念忠臣血脉,于心不忍”。他赌的就是康熙对已故温良郡王的那份旧情与愧疚!

康熙沉默着,指尖轻轻敲击御案,每一下都像敲在丹臻的心尖上。

丹臻趁热打铁,语气转为悲愤与无力:“可臣万万没想到!此孽障竟不堪至此!他非但毫无悔改,竟……竟贿赂看守,私自出府,醉酒闹事,殴伤百姓!臣管教无方,治家不严,至此地步,臣……臣无颜面对皇上,更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五叔啊!”

“所以,”康熙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此刻来,是自知罪孽深重,求朕给你一个痛快?”

“臣……自知罪无可赦,不配再执掌宗令之职!恳请皇上革去臣一切职务,将臣交部严加议处!”丹臻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双手将那枚宗人府金印高高托起!

梁九功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步,险到了极致!他主动放弃了最显赫的权柄,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康熙看着那枚金印,目光微动。

丹臻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变得铿锵起来,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但在皇上降罪之前,臣斗胆,恳请最后一事!请皇上准臣,即刻前往步军统领衙门,亲自监督,将之前未行的一百杖,连同今日殴伤百姓、毁坏器物之新罪,并罚二百杖,当场行刑!”

他目光灼灼,仿佛燃着地狱的业火:“臣要让所有八旗子弟看着!皇上整顿旗务之决心,朝廷法度之森严,不容挑衅!即便是郡王,即便是忠臣之后,胆敢以身试法,这便是下场!臣,愿亲手执杖,行此家法,以正国典!”

亲手执杖,打的就是之前自己拼命想保下的堂弟!此议一出,整个乾清宫落针可闻。这已非弃车保帅,这是断臂求生,更是向康熙献上最彻底的投名状!

康熙凝视着丹臻,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久久不语。

丹臻感受到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刃,心一横,抛出了最终、也是最狠的筹码。

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皇上!经此一事,臣痛彻心扉!延寿性情顽劣至此,屡教不改,已不配承袭温郡王之爵位,玷污先王忠烈之名!臣……恳请皇上,革去延寿郡王爵位,贬为庶人! 以儆效尤,亦告慰五叔在天之灵!”

此言一出,连康熙眼底都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剥夺一个郡王爵位,此议之重,远超之前所有。

这一招,彻底将丹臻从“包庇亲属”的泥潭中拔了出来,站在了“维护法度、顾全大局”的制高点上。

他亲手斩断了与延寿最根本的利益纽带,向康熙证明,在皇权与法度面前,他丹臻,乃至显亲王府,没有任何不可牺牲之人!

许久,康熙缓缓向后靠入龙椅,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一锤定音:“准奏。”

他目光掠过丹臻,看向殿外沉沉的夜色。

“朕,就让这京城上下都看清楚,朕的刀子,落不落得下去。丹臻,朕给你这个机会。事后,闭门思过。宗人府……暂由胤祺署理。”

“臣……领旨!谢皇上恩典!”丹臻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心中那块巨石轰然落地,随之涌起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亲手葬送血脉至亲政治生命的剧痛。

他保住了显亲王府的根基,付出的代价是权柄、声誉,以及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家族裂痕。

他退出乾清宫,背脊在瞬间佝偻了几分,仿佛苍老了十岁。宫檐下的灯笼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他此刻飘摇的心绪。

他一步一步走下汉白玉台阶,对候在一旁面色惊疑的管家嘶哑道:“去步军统领衙门……备刑杖……二百,再备……夺爵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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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贝勒府,云苑小厨房。

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桂花香。小丫鬟叶青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炉火上咕嘟冒泡的桂浆,生怕一错眼就前功尽弃。眼见火候将到,她急得鼻尖沁出细汗,慌忙求助:“闻慧姐姐,快来看看!”

闻慧笑着摇头,这丫头实诚得可爱。她手脚利落地上前,精准地滤出澄澈的浆汁,吩咐道:“快拿去冰窖镇着,待会儿再用蜂蜜调味。”

叶青如蒙大赦,小心翼翼捧起那盏盛在琉璃海棠盏中的桂浆,仿佛捧着九天仙露,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一丝尘埃玷污了这献给主子们的珍品。

闻慧看着她那郑重其事的背影,莞尔一笑。趁着间隙,她又利落地拌了好几份槐叶冷淘,老爷太太的口味清淡,明霜姑娘则嗜好浓香,一一调配妥当,时辰拿捏得刚好,足可在午膳前分送各府。

正屋内,穆额齐慵懒地倚在临窗的软榻上,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洒下温暖的光斑。她微微眯着眼,像只餍足的猫儿,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早上庙会的人声鼎沸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此刻的安宁便显得格外珍贵。

她的目光掠过闻慧过滤桂浆的身影,忽然便想起了庄子上送来的那只三年老鸭。

“大暑老鸭胜补药……”她喃喃自语,夏日里喝鸭汤,清热健脾,最是相宜。那只鸭肉质紧实,富含胶质,正是炖汤的上品。

“吩咐小厨房,午膳加一道清炖肥鸭。”她轻声对身边的侍女说道,唇角微扬。走了一上午,合该补补。在“吃”这件事上犒劳自己,是她从阿玛那儿学来的、最简单直接的快乐。

这念头一起,思绪便如牵线的风筝,悠悠飘回了未嫁时的时光。

想起京城酷夏,身上起痱子,痒得辗转难眠时,额娘总是轻拍着她的背,摇着蒲扇,哼着不成调的催眠曲伴她入眠。

想起被送到盛京庄子避暑时,那群走路一摇一摆、嫩黄脚掌在水面上扑腾的小白鸭,还有那棵高耸入云的针叶树——雨天,水珠顺着针叶滑落,在树下仰头,满目苍翠,是记忆里永不褪色的清凉。

那些在树下与闻慧、闻敏搭叶棚、追光影的无忧岁月,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一丝淡淡的怅惘掠过心头。如今虽也能钻营吃喝,过着看似无人管束的日子,却再也寻不回当年那般纯粹的欢欣了。

她深知,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无忧无虑。自祖父去世,家道中落,阿玛在官场步履维艰,甚至被族人讥讽为“食祖之禄,无祖之能”。她不愿再成为阿玛的负累。

于是,那些年,她几乎一刻不得闲。族学里苦修琴棋书画、刺绣编织,家中学习插花、投壶,甚至由出宫嬷嬷严苛教导规矩……所有努力,皆是为了选秀时不至被轻易撂牌子,免使家门蒙尘。

她并非不爱这些技艺,学会时那份“世界真神奇”的充盈感做不得假。只是内心深处,对那“学有所用”、为人妻、为人母的未来,总怀着一丝隐秘的抗拒。

连看话本,都带着“必须学到什么”的焦虑,久而久之,竟生出一种灵魂抽离的恍惚感,仿佛灵魂飘在空中,冷眼看着尘世中那个努力扮演“完美闺秀”的自己。

幸而,后来家境稍宽,她对自己渐渐松弛,那份抽离感竟化作了奇异的自在——不再急切寻求认可,不再在意他人目光。如同骤然破茧,她开始真正审视并接纳自己的人生。

与明霜的结交,便是这转变中的一抹亮色。那年踏春,明霜被闻慧的烤肉香气吸引而来,带着猫儿般的直率与傲娇,从此便成了她府上的常客。

她们一同看话本,一个想从中学习世事,一个只想体会情爱;一同对婚姻毫无期待,却又一同坦荡地走入宫廷。

如今,她与贝勒爷相处,虽谈不上情深似海,却能聊得投机,吃得合拍。最重要的是,在这偌大的贝勒府,她竟为自己经营出了一方安稳自在的小天地。

这份如意,明霜尚且不知,她只愿下月即将大婚的好友,亦能如自己一般顺遂,在陌生的环境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安稳。

想到明霜,又想到那对风筝,心中微酸,却不愿深究。

她收敛心神,目光落在未写完的字帖上,还差半页,今日却莫名倦怠,不想写了。什么琴棋书画、女红规矩,此刻都不想理会。

此刻,她只想遵循本心去晒晒太阳,种种花草,喂喂那匹眼神湿漉漉、性子却猫儿般傲娇的“闪电”小马,让这方属于她的天地,更加丰盈生动。

想起小马,便记起了定制摇椅的图样还未送去。她起身翻找画稿,为阿玛选的白鹤青松,为额娘挑的空谷幽兰,都容易。难的是她和贝勒爷的那份……

眼前不期然浮现出马厩里那匹“闪电”小马湿漉漉、充满灵性的大眼睛,她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

不如,就画它吧。

“闻敏,取颜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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