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眼波流转,看向穆额齐和明霜,语气愈发“恳切”:“要我说呀,几位妹妹何必妄自菲薄?太后娘娘的眼光,自然是极准的,咱们这些人里,能得她老人家金口玉言夸一句‘沉稳’的,可是独一份呢!往后啊,说不定还有大造化,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们这些姐妹才是。”
这番话听着像是打圆场,可那“独一份”、“大造化”的着重语气,分明是在提醒佟佳氏,眼前这个他塔喇氏,才是今日真正入了太后眼的人。
佟佳玉宁重新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晦暗,语气听不出喜怒:“钮祜禄妹妹说的是,太后娘娘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屋内的空气,因这看似和睦、实则暗藏机锋的对话,变得更加粘稠而压抑。
穆额齐不想再接话,只要不触及底线,这些口舌之争她一向是能避则避地。目光微转间,落在那后窗下的一盆兰花上,心思飘远,只觉这一枝独秀的姿态,倒有几分不管不顾的肆意。
小佟佳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神情难得舒缓道:“他塔喇姑娘也喜欢兰花?这盆‘玉素兰’是前日才开的,风姿清雅,很是难得。”
穆额齐面上适时露出惊叹:“原来如此,怪道近日总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清雅花香。”心下却暗道:喜欢?我们屋里连根草都没有,从何喜欢起?
一旁的钮祜禄氏闻言,几乎是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她那段模糊的“前世”记忆告诉她,康熙爷最爱牡丹与兰花,养心殿内便常置幽兰。他曾经写过一首《咏幽兰》:“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后世比较精明的兰花商贩,正是借着这首诗,将手头上的“古种兰花”炒到天价。
如今佟佳氏在选秀期间献上这玉素兰,显然是投其所好!怪不得前几日,她就在佟佳氏那儿见过这花的图样了。秀女的绣品历来要上呈御览,这般心思,不可谓不巧。
念头及此,她心下不由泛起一丝冷嘲。
想那佟佳一族,当年何等煊赫?可自孝懿仁皇后早逝,族长佟国纲战死,佟国维被问罪……族运便如江河日下,怕是早被京中不少人看了笑话。若孝懿仁皇后能留下一子,何至于让族中贵女在大选时,还需动用这等邀宠的心思?如今全族上下,无非是指望着宫里的佟妃娘娘,或是眼前这位小佟佳氏,能诞下皇子,为家族挣来一丝重振的指望。
而这,也恰恰戳中了钮祜禄氏自己的痛处。她们钮祜禄氏在宫里的依靠,只有一个养在宜妃宫里的十阿哥。偏生十阿哥的亲娘温僖贵妃,还曾因干政触怒圣心,死后连皇上都未曾亲临祭奠……
如今的族长阿灵阿也只管着仪仗车驾,真真是虎落平阳!全族都快被排挤得无立锥之地,出去都不好意思再提满洲八大姓的出身。
正当屋内暗流涌动之际,晚膳到了。膳房太监领着人停在门口,由宫女们秩序井然地入屋摆膳。
秀女的膳食虽远胜宫女,却也无法与宫妃相比,用膳时更有嬷嬷在旁监督礼仪。
明霜看着桌上比昨日更显精致的四菜一汤,尤其是那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炖萝卜,氤氲的热气差点熏红了她的眼眶。
四人几乎是同时,优雅而同步地拿起筷子,扶着青瓷小碗,默然开始进食。
席间只闻细微的碗筷轻碰声,无人交谈,个个双膝并拢,背脊挺直,不敢有丝毫松懈,更不敢挑食。
穆额齐小心地咀嚼着分配到碗中的羊肉,肉质鲜甜,保留了恰到好处的膻味,只是炖得过于软烂,失了些嚼劲。但在今日这般情景下,能吃到热饭热菜已是难得,她心中竟也生出一点微末的幸福之感。
这顿饭吃得人身心俱疲。待到终于用完,连明霜都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若不是规矩定死了必须用完一碗饭,她怕是吃到半碗就已饱了。
饭后回到自己屋里,两人不敢大声,只凑在一处,用极低的声音交流着方才在佟佳氏处的“刀光剑影”,以及殿选时的见闻。
静坐约两刻钟后,教习嬷嬷便领着所有秀女前往御花园“散步消食”。名为散步,实为考察仪态言行。明霜与穆额齐缀在队伍最末,深知此时留下的人越少,出了事越备受瞩目。
御花园的花争奇斗艳,又添凉风习习,如果不需要时时挺直腰背、也不用穿又重又高的花盆底的话,确实是美事一桩了。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低呼与骚动!
走在最前面的钮祜禄姑娘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惊呼声中向前倒去。离她最近的佟佳氏似乎想伸手去扶,却不知是来不及闪躲还是上前想扶她却被带倒,二人竟一起摔作一团。后面几位秀女躲闪不及,也被牵连,瞬间倒了一小片!
明霜伸着脖子往前面望,听到教习嬷嬷厉声呵斥宫女上前搀扶,又赶紧把脖子缩回来,低头死死盯住自己花盆底上的绣花。
穆额齐心下一紧,却也不敢贸然上前。穿着花盆底扶人是个技术活,极易弄巧成拙。况且她们离得远,虽有晚膳同席之交,此刻却也“远水难救近火”。
但二人若完全置身事外,又显得过于冷漠。
她拉了拉明霜的袖子,两人一同围拢过去,并不动手,只在一旁帮着已经站起的秀女象征性地掸掸灰尘,低声说几句安抚的体己话。
眼看酉时将至,还需赶往储秀宫做女红。佟佳氏、钮祜禄氏几人鬓发散乱,衣衫沾尘,乌喇嬷嬷连忙吩咐宫女扶她们回静怡轩重新梳妆。
她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依旧往储秀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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