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整顿

晚膳时分,云苑的小厨房飘出久违的烟火气。

闻慧领着宫女们轻手轻脚地布菜,眉眼间带着真切的笑意,低声道:“爷,主子特意吩咐,照着您在京时的口味备了几样。”

胤祺的目光掠过膳桌,最终停在穆额齐为他布菜的指尖上。那纤白手指执箸的姿势,与记忆中分毫不差,却让他喉间微微发紧。

正中那品炙子烤肉正滋滋作响,肥瘦相间的薄切羊肉在特制铁板的炙烤下蜷缩起来,油脂滴落,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旁边配着一碟刚出炉的芝麻烧饼,金黄酥脆,隐隐透着麦香。

“还有这个,”她将焦溜丸子轻轻放入他碗中,袖口擦过他的手背,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茉莉香,那丸子炸得金黄,裹着亮晶晶的芡汁,“用的是南城‘泉顺斋’的老法子,只是调汁时,我让他们添了少许去岁的桂花酱,想着能解腻增香,也不知合不合爷的口味。”

另一道芥末墩更是地道的京城味儿,选用最嫩的白菜心,芥末腌得冲而不辣,恰到好处地打开味蕾。最后上的是一盅羊肚菌炖鸡汤,,几颗枸杞点缀其间,汤色清亮如茶,却鲜香四溢。

胤祺尝了一口,外酥里嫩的丸子在唇齿间化开,那丝清雅的桂花香气,恰似她此刻低眉浅笑的模样,甜得恰到好处。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暗潮。

“在浙江那些日子,最念的就是这一口。”他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几分。

“爷喜欢就好。”穆额齐又亲手盛了一碗汤递过去,汤勺与碗沿轻碰,发出清脆的微响,“浙江潮湿,喝些热汤驱驱寒湿,暖暖胃。”

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处处透着用心与体贴。胤祺安静地用着膳,连日来舟车劳顿、案牍劳形积攒下的疲惫,仿佛都在这熟悉而温暖的滋味里,被一点点浸润、化解。

膳后,残席撤下,换上清茶。两人默契地起身,在云苑不算宽敞,却布置得雅致的庭院中缓步踱行。

秋夜的月色极好,清辉如练,将两人的身影清晰地投在打扫干净的青石小径上,衣摆的影子时而交错,时而并行。胤祺很自然地靠近,衣袖随着步伐轻轻相擦,传来细微的摩挲声。

“凌普那边……”他甫一开口,她便已会意。

“他那样的人,最是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她声音轻缓,如同月光拂过竹叶,在夜色中格外柔和,“眼下这光景,皇阿玛刚有申饬,他又理亏在前,短时间内,必不敢再轻举妄动。”

月光下,她微微侧首,发间的茉莉清香随风拂过他的鼻尖。胤祺不自觉地放慢脚步,让她能更从容地跟上。

她顿了顿,侧首看他,月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倒是耿妹妹那里,妾身思忖了许久,觉得……还是让她留在府中静养,最为妥当。”

胤祺脚步微顿,侧目看她,眼中带着询问,他的福晋可不是喜欢坐以待毙的人。

“从贝勒府到畅春园,虽不算远,却也免不了一番车马劳顿。”穆额齐语气平和,分析得条理清晰,“耿妹妹胎像初稳,经不起颠簸。况且,骤然换了环境,畅春园规矩重重,人来人往,她难免拘谨忐忑,反倒不能安心将养,于胎儿无益。”

她并非不关心子嗣,只是更深知人性微妙。过分的“亲近”与“特殊”,有时滋养的不是感恩,而是不该有的妄念,甚至会成为旁人攻讦的借口。她不愿日后因这“特殊照顾”而衍生出无穷无尽的麻烦,扰乱府中安宁,也分了胤祺的心。

她略作停顿,声音更轻了些,却字字清晰:“有时候,过分的‘亲近’与特殊,对耿妹妹、对府中,都未必是好事。”

这话说得含蓄,胤祺却立时明白其中深意。过分的特殊对待,确实容易让人心生骄矜,模糊了本分。

他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被月光柔化的侧脸上流连,“你说得是。此时一动不如一静。府中经此一事,上下定然惕然,正是借此机会整顿肃清,立稳规矩的时候。”衣袖再次不经意地擦过她的。

“既如此,”穆额齐顺势接道,思路明晰,“不如让常顺明日就回去一趟,借着这股‘惕然’之风,将府中的人手再细细梳理一遍,尤其是近身伺候和厨房采买等处。饮食上,耿妹妹的份例可在她院中增设小厨房,专灶专用,采买、制作、呈送各环节皆需双人核对、签字画押,并留样备查一日。再添派些可靠的护卫和经验老到的婆子,日夜轮值,严守门户,无令不得随意出入。”

她抬眼看他,目光清澈而坚定:“如此安排,既能让耿妹妹真正安心养胎,免于打扰,也能让外人看到咱们的重视与章法,无隙可乘。”

胤祺握住她的手,摩挲着掌心的柔软:“好。府里的事,就按你说的办。”他略一沉吟,语气转沉,“倒是那黄安……留不得了。”

胤祺目光微沉,杀意一闪而过:“这等背主忘恩、吃里扒外的东西,留着终是祸害。”

穆额齐轻轻按住他的手臂,力道柔和却带着安抚的意味:“爷,此等恶奴,断不能容。只是……他毕竟是太子门下出来的老人。若我们直接捆了送去慎刑司,动静太大,落在旁人眼里,倒显得我们抓着太子的人不放,刻意将事情闹大,不留余地。”

她缓缓收回手,却被他反手握住。穆额齐微愣了一下,咳了一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分析:“不如将此事原原本本,连同证供、口录,一并密封,奏明皇阿玛。”人是皇阿玛赏的,背主行凶,如何处置,或杀或剐,全凭圣意。

这一招以退为进,看似拱手让出了处置权,实则既全了臣子的规矩本分,又给足了太子颜面,更是将这烫手的山芋与背后隐含的人事难题,精准地递到了唯一有资格、有能力裁决的皇阿玛面前。

“明日一早,我便去澹宁居求见皇阿玛。”他哑声应道,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他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牵着她往内室走去。窗外的月色被菱花格扇筛成细碎的光斑,静静洒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袂上。

室内烛光温软,他抬手为她取下鬓边一支略歪的珠钗,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当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耳廓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顿了顿。

“往紫禁城赶回来的那些夜里,”他声音低哑,带着江南水汽浸润过的潮湿,“常想起你煮的茶。”

不是宫里的玉露金茗,而是她随手沏的茉莉香片。清淡的香气,却比任何名茶都更让他魂牵梦萦。

她抬眼看他,烛光在那双惯常沉静的眸子里跳动,映出他此刻毫不掩饰的眷恋。他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梢,沿着脸颊缓缓向下,最后停在下颌处。这个动作带着久别重逢的小心翼翼,又暗含着不容拒绝的占有。

“瘦了。”他喃喃道,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她微微侧首,脸颊轻蹭他的掌心,这个无意识的亲昵举动,让他心底最后那根弦也应声而断。

他俯身靠近,气息拂过她的额发。没有更近一步,只是这样静静地贴着,仿佛要将分别这些时日的空白都填补回来。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下急促的心跳,与自己的一般无二。

翌日清晨,澹宁居。

殿内檀香袅袅,气息沉静,静得能听见角落那座西洋自鸣钟规律而清晰的“嘀嗒”声,更显天威莫测。

康熙正伏案批阅奏章,朱笔挥洒,听闻胤祺求见,并未抬头,只淡淡道:“进来。”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胤祺入内,规规矩矩地行全了礼,垂首肃立。

“起来吧。”康熙语气平淡,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复又回到奏章上,“南边待了这些时日,湿热难当,回京后可还习惯?”

“谢皇阿玛关怀,京中干爽,一切安好。”胤祺恭敬回答,随即上前一步,将一密封的奏盒双手高举过顶,“儿臣今日来,是有本奏,事关家宅安宁,不敢隐瞒,特呈报皇阿玛圣裁。”

康熙这才放下朱笔,对梁九功微一颔首。梁九功无声上前,接过奏盒,检查了封漆后,方小心开启,将内里的证供口录呈至御前。

康熙接过,一页页细细看去,面色无波,仿佛看的只是寻常文书。殿内只闻他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以及那始终如一的钟摆声。胤祺垂手侍立,屏息静气。

良久,康熙合上最后一页,并未立即就此事表态,反而将奏报轻轻搁在一旁,问起了毫不相干的事:“京畿水利,年久失修,朕记得你前次奏报中提到,浙江海堤用了新法,以水泥、蜃灰等物改良三合土,效果颇佳,可是如此?”

胤祺心头微凛,知道正题来了,谨慎答道:“回皇阿玛,儿臣在浙江,不过是仰赖皇阿玛洪福,大胆尝试了新的三合土配方,并参考了部分西洋水工之法,幸得工部几位经验丰富的老郎中不吝指点,多方尝试,方能略有小成,不敢居功。”

“工部……”康熙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御案一侧堆积如山的、与工部事务相关的奏章,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老成持重,经验宝贵,固然重要。然,时移世易,有些新想法,新路子,也该听听,试试。你既熟悉工程实务,又有浙江的经验,日后,多去工部走走,看看,学学。各处都熟悉熟悉。”

他没有明确的任命,只让胤祺“多去走走看看学学”,但其中的意味,那无声的铺垫与期待,已不言而喻。

“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定当虚心学习。”胤祺恭敬应下。

康熙这才仿佛想起什么,目光平静地看向胤祺,语气淡然:“你刚刚递上来的东西,朕看了。”

他没有提黄安的名字,也没有问任何细节,只淡淡道:“内务府的奴才,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朕已让梁九功去申饬凌普,让他好好管束手下人。做事,不仅要看明处的章程,更要留意暗处的流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关键在于疏导与堤防,皆要得法,方能长治久安。”

这话轻描淡写,既点明了他已知晓一切,甚至可能知道得更多,又丝毫没有追究太子或深究下去的意思,仿佛只是处置了一个不懂事、不守规矩的下人。

但“申饬凌普”四字,已是极大的敲打,足以让那只老狐狸胆战心惊,收敛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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