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的清晨,贝勒府笼罩在一片罕见的静谧里。连日来的朝贺典礼、宗亲宴饮终于告一段落,连檐角的风铎都仿佛歇了声响。细雪悄然而落,压在青松枝头,压到枝头弯倒了腰,发出簌簌的轻响。
穆额齐是在雪落声中醒来的,透过帐幔缝隙望见窗外才刚泛起的鱼肚白。若是往日,此时早该起身梳洗,准备进宫请安了。
想到今日终于得闲,她不由舒了口气,在暖衾里伸了伸腿,一脚踹到了胤祺硬邦邦的小腿肌肉,她今天居然醒得比他早——这可是大婚以来的头一遭。
她悄悄支起身子,锦被从肩头滑落,带起一丝凉意。正要唤人,却被人从身后揽住腰肢拖回锦被深处。
回头一看,这人明显还没醒,虽然他的手臂搭在她腰间,但呼吸依旧平稳绵长。
她轻手轻脚地想挪开他的手臂。
才动了一下,那只手臂立刻收紧了。
“去哪?”带着睡意的嗓音在她耳后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
穆额齐失笑:“天亮了,该起了。”
胤祺闭着眼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又不用进宫……”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倦意,“你这些天累坏了,再歇会。”
她被他圈在怀中,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这些时日确实累得很,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在宫里一待就是一整天,连个歇晌的地方都没有。
“爷今日倒成了懒起的。”她转头望去,见他仍闭着眼,长睫在晨光中投下淡淡的影子,倒是比平日端肃的模样多了几分柔和,她稍稍支起身准备起来,刚撩起锦被,“既然醒了,不如起来用些早膳?今日雪景正好,还能去园子里走走……”
话未说完,胤祺半眯着眼将她重新揽回锦被之中,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她发顶。绣着缠枝莲纹的锦被掀起又落下,带起一阵暖香。
“待会再赏雪不迟。”他将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好,声音闷在枕间,“陪我躺会儿。”
穆额齐被他这般少见的赖床模样逗笑了。转头看去,见他依旧闭着眼,平日里总是紧抿的唇角也松弛下来,倒显出几分难得的稚气。
她心下一软,索性转过身面对着他,伸手环住他的腰身。胤祺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更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方才做了个梦。”她将脸贴在他胸前,闷声说道。
“嗯?”他仍是懒懒的。
“梦见长春园里那条最懒的大红锦鲤,”她声音里带着笑意,“平日里总是沉在水底不动弹,今日竟高高跃出水面,鳞片在日光下金灿灿的,好看极了。”
胤祺终于睁开眼,垂眸看她:“锦鲤跃水?倒是好兆头。”
“可不是?”她抬眼,眸中闪着细碎的光,“都说锦鲤跃龙门是吉兆,虽说咱们不图那个,可见着总归是欢喜的。”
他哼笑一声,指尖绕着她一缕青丝:“是是是,你说吉兆便是吉兆。”那条肥鱼平日懒得出奇,怎的偏生跑到他福晋梦里献殷勤?莫不是成精了?
穆额齐见他神色微妙,不由好奇:“爷在想什么?”
“在想……”他拖长了声音,忽然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那鱼肥得很,清蒸还是红烧?”
她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忍不住笑出声:“爷这是吃的哪门子醋?跟一尾鱼较什么劲?”
胤祺也不否认,只将她往怀里又按了按,将脸埋在她颈侧,闷声道:“它既这般有灵性,明日就让常顺去请高僧来念经。”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帐幔内光线朦胧,映得她笑靥格外温柔。他忽然觉得,这些时日的忙碌疲惫,在此刻都值得了。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低声说道,指尖轻轻抚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日日早起,在宫里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穆额齐摇摇头:“我不过是陪着爷,倒是爷,在朝堂上劳心劳力。”她想起元旦朝贺时他站在风雪中的身影,不由将手贴在他的头上,蹭了蹭他的光头,“今日难得清闲,咱们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
窗外雪声渐密,衬得室内愈发安宁。地龙烧得暖融融的,锦被里更是温热宜人。胤祺满足地喟叹一声,将她整个人圈进怀中。
“那便再睡半个时辰。”他闭着眼,声音渐渐低沉。
“听说初五迎财神,各府都要撒铜钱?”她轻声问。
胤祺闭着眼“嗯”了一声:“内务府备了十万贯新铸的康熙通宝,到时候让人多捧些回来给你玩。”
她忍不住轻笑:“爷当我是明霜家那个小侄儿呢?”
“你若是喜欢,便是在院里撒金叶子又何妨。”他语气慵懒,却透着纵容。
“待会儿陪你用膳赏雪……”话未说完,呼吸已变得均匀绵长。穆额齐静静看着他沉睡的侧颜,想起方才那个梦。锦鲤跃水固然是吉兆,可对她而言,能在这雪晨与他相拥而眠,便是最好的光景。而今虽仍要步步谨慎,却总算能在自家府邸偷得半日闲适。
她悄悄抬手,指尖虚虚描摹他的眉眼。从前只觉得他性子冷清,如今才知,这般冷清的人一旦温柔起来,最是让人无法抗拒。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胤祺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她更密实地拥入怀中。穆额齐忍不住轻笑,索性也闭上眼,听着窗外落雪声,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渐渐又生出几分睡意。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回到长春园的水榭边。那条大红锦鲤在碧波中悠然摆尾,忽然跃出水面,溅起的水珠在日光下化作万千金芒。而胤祺就站在她身侧,这一次,他倒没再说要清蒸红烧的话。
只是最终念念有词,像是在超度亡灵的法师,她吓得一个机灵。
等她再醒来时,帐外天光已大亮。雪还在下,寝殿内却不见胤祺的身影。她正要起身,却见胤祺端着个朱漆食案走进来,案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奶*子粥。
“醒了?”他穿着一身家常的藏青长袍,发梢还沾着些许雪沫,“厨下刚做的粥,还热着。”
穆额齐拥被坐起,看着他这般模样,心头一暖:“爷什么时候起的?”
“刚起。”他将食案放在床边小几上,伸手替她拿了件坎肩,“不是说好了要赏雪?再不起,雪都要停了。”
她望向窗外,但见庭中积雪已深,几株红梅在雪中开得正艳。而最让她惊喜的是,廊下不知何时已摆好了暖椅矮几,桌上设着茶具,一旁还放着她的狐裘。
“爷这是……”她惊喜地看向胤祺。
胤祺唇角微扬,将一碗粥递到她手中:“既是你想赏雪,自然要准备周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今日谁也不见,就我们两个。”
奶*子粥的温热透过瓷碗传到掌心,穆额齐只觉得连心口都暖了起来。她低头抿了一口粥,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笑道:“明年去园子里,爷可不能再惦记着清蒸红烧了。”
胤祺先是一愣,随即失笑。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好,都依你。”
窗外雪光映照,将他的眉眼染得格外温柔。穆额齐望着他,忽然觉得,什么吉兆不吉兆的,都不及眼前这个雪晨来得真实可贵。
午后穆额齐在暖阁继续看看剩一半的话本,忽见闻慧捧着个泥金帖子进来,面上带着几分犹疑。
“主子,八贝勒府上送来的。”
穆额齐接过帖子,触手是上好的冷金笺,展开便嗅到一缕清雅的菊香。帖上字迹娟秀工整,邀她与胤祺明日过府赏菊。她目光在“堂花新绽,静候芳驾”八字上停留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这时辰赏菊,必是用了“堂花”之术。她记得前日云嬷嬷说起,如今内务府时兴在暖房里用熏蒸法催开菊花,为的是迎合万岁爷近年对菊花的偏爱。前岁皇上还特意为御花园的珍品菊花题了“金英傲霜”的匾额,自此京中勋贵无不以赏菊为雅事。
八福晋这般大张旗鼓,估计不仅得砌专门的暖房,还得日日用油纸覆盖,就为着强令花期提前,这次培育出来的菊花品种不少,不然也不会广邀宗亲上门品鉴。
这般奢靡破费倒是比宫里还会享受。
“去打听打听,”她将帖子搁在案上,“四福晋和九福晋可也得了帖子。”她们肯定是在邀请之列,就是不知道她们倆去不去。
小丫鬟领命而去。穆额齐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积雪出神。八福晋这般殷勤相邀,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赏菊。想起元旦朝贺时八阿哥那番长袖善舞的模样,她心里更添几分犹豫。
午后雪霁,四福晋竟亲自来了。她披着件石青缎面灰鼠斗篷,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扁方,由丫鬟扶着迈进暖阁时,带进些许寒意。
“就知道你定在为难。”四福晋解下斗篷,露出里头一件家常的藕荷色棉袍,“我正要来寻你说话,可巧就遇上你打发去的小丫鬟。”
穆额齐忙迎上去,吩咐闻慧备茶。
四福晋在暖炕上坐下,目光扫过案上那张泥金帖子,了然地笑了笑:“八弟妹倒是心急,我府上的帖子前脚刚到,她后脚就派人来问准信儿。”
“你也收到了?”穆额齐在她对面坐下,亲手斟了杯热茶递过去。
四福晋接过茶盏,暖了暖手:“可不是?说是得了几盆绿菊,稀罕得很,特意请咱们去赏鉴。”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来的路上,瞧见八贝勒府的门前车马不断,连裕亲王福晋的轿子都到了。”
穆额齐闻言心中一沉。裕亲王福晋是宗室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连她都请动了,这场赏菊宴的排场怕是不小。
“我原想着推说身子不适……”穆额齐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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