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皓接回家的当天下午,左主任带着人来了李家。
秦怀香将早也准备好的礼物给左主任捎了回去,秦怀生下一份工作就这样定下了。
等棉纺厂十月底彻底搬去方庄后,怀生就去器械厂报道。
五天,怀生已经有五天没出门了。
起初秦怀香和李婉清还追问是不是被方城和左皓欺负了,可方城和左皓接连上门找了两回之后,她们便没再问了。
秦怀生在思考,思考他对方城的感情。
李婉清的房间里除了学习资料,还有很多小说。
这几天,李婉清在一旁学习,怀生就坐在马扎上看书。
国庆假期第六天晚上,怀生看书看得头晕目眩。
才推上车子,李婉清窗里的帘子就掀了起来。
“小舅,你干什么去?”
怀生捏了捏眉心,“脑子有点胀,我出去转转。”
李婉清扑哧笑出来,挥了挥手,“你这几天像着魔似的,饭都不吃只看书,快去醒醒脑子吧。”
确实,怀生骑着车子走在路上,双眼总是无意识发愣。
正值假期,路灯下头时不时就有一堆人支个桌子,有打麻将的、有打牌的、还有聚在一起说小话的。
怀生两耳空空,漫无目的地往前。
快到剧团的时候,怀生突然两脚踩地急刹。
看清剧团门口两个熟悉的人影后,他立马调头。
“诶诶!”
怀生斜后方还有辆自行车,毫无准备地刹下车子,惊得那人拍着胸脯竖起眉毛。
“你怎么骑车的?!看着点人!调头也不能这样啊!”
秦怀生冲人微微颔首,连声道:“抱歉抱歉,我突然想起点急事。”
短暂事故很快过去。
怀生骑着车子,头也不敢回地朝来时的方向逃去。
可他并不是很想回家。
于是深更半夜,怀生躺在了湿地公园的小船上。
暗紫色的夜幕罩在怀生上空,皎皎月光洒在湖面透着森森寒意。
怀生也不知道在这船上躺了多久,睡意朦胧之际,突然听到木桥上传来一道稳健的脚步声。
而这道脚步声他熟悉得很,随着那人靠近,怀生的瞌睡虫猛地被来人驱走,骤然提起的心,在平静跳了几天后,再次激动起来。
来人的脚步消失一瞬。
怀生藏在船篷里一动不动,直到因为有人上船,小船在水面上剧烈晃动起来,怀生再装不住。
方城在船尾坐下时,怀生刚好在船篷里坐起身。
四目相对,弥漫着一丝尴尬。
方城看着对方清醒的双眼,忽略了怀生那一点不自在。
“为什么跑?”
怀生缩了缩手指,恨不得钻到船缝里。
“……有点急事。”
方城也不拆穿,伸出一条长腿,碰了碰怀生的脚尖,“为什么不出来了?”
“我……有点累了。”
一道嗤笑后,方城好像提问的学生,“在这儿是能休息得更好吗?”
说罢,方城也钻进船篷,紧挨着怀生躺下,看着头上一眨一眨的星星道:“那我也试试。”
怀生讶然,意识到紧贴着一道灼热身躯,翛地收起双腿就要起身。
小船在水面猛烈晃荡一下,归于平静。
船篷里,方城死死拉着秦怀生的手,眼神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字一顿笃定道:“你在躲我。”
“我没有!”
方城眯了眯眼睛,起身凑近秦怀生,手中施力将人拽到身前,瞧清了那双闪躲不及的眼睛。
“撒谎。”
温暖的吐息喷洒在怀生脸侧,他闭了闭眼,咬牙将人推远,两手撑在方城坚实胸膛上,感受到两人距离拉远,垂眸开口,破罐破摔。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有点太近了。”这让我产生了奇怪的情绪和感情,这是不对的!
方城放下手,眉头轻皱,“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秦怀生摇头,不是不舒服,而是很开心很高兴很兴奋。
“那是为什么?”
怀生不敢说,他怕自己说出来会让方城觉得他是个怪物。
方城见人不说话,重新握上秦怀生手腕的那一刻,心跳也开始加快,而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怀生丁点没有察觉。
秦怀生好像一只乌龟,现在只愿意给方城一个龟壳子看。
“你在害怕吗?”方城循循善诱。
他的手被方城拉下来虚捧着,怀生看着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是。”
“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长久的封闭在自我世界里,他想要走出来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他要去花心思明白别人的想法,会感知到周围许多人的情绪,也会被许多人的情绪带着跑。”
“当你能大致理解别人情绪的千分之一时,你就已经做到感同身受了,因为你有了同理心,所以才可以和别人一起高兴、一起难过。”
“你表达出的这种情绪和他产生了共鸣,他就会拉近和你的距离,然后,你们就成了朋友。”
秦怀生想起很多人,想起白桉左皓,想得最多的还是方城。
所以当他因为和方城在一起而感到开心高兴时,方城也有这种感觉。
那当他看到赵雪晴黏着方城时感到嫉妒时,方城也会有嫉妒这种感觉吗?
“我们是朋友,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们会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而警惕,因为友情它也是一种情谊。”
“亲情友情爱情,都有陪伴、有依赖,还有喜欢和爱。”
名叫秦怀生的乌龟,从龟壳子里探头探脑。
方城微微一笑,从胸前的兜里掏出一朵紫色小花,送到怀生面前。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感情,不用担心不用怕。”
紫色雏菊在昏暗船篷里绽放出鲜亮色彩,将怀生心头阴霾打散。
看着面前耐心帮他解开心结的青年,他时而有种方城比他还大的错觉,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想用天上有地下无的美好词汇去形容方城。
可次次都只能是用极为寡淡的很好来表达他对方城的喜欢。
原来他对方城的喜欢,是正常朋友之间的感觉。
秦怀生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他能认识方城实在是太好太好了。
小雏菊跟着主人一起,在秦怀生面前晃了晃。
他喉间涌起酸涩意味,开口时带着三分沙哑。
“这是……”
方城倾身凑近秦怀生,脑中忽然想到曾经看到的一句话,虽然他对那本书的记忆模糊到连名字都不记得,可就是凑巧,他就想起了那书中的某一句。
“送给,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独自彷徨街头,无所依归的孩子。”
困扰怀生多天的难题终于得到解决。
方才被人吓跑的瞌睡虫又跑了回来。
怀生盖着蓑衣在小船上安心睡去。
方城躺在怀生身侧,仰头看着夜空出神,久不能寐。
好半晌,直等秦怀生睡熟了,方城才小心翼翼的侧过身,压着手臂眼神直勾勾盯着秦怀生的侧脸。
“怀生?”
被叫的人沉沉陷入梦乡,方城试探着抬手,指尖蹭了蹭秦怀生的脸颊。
微凉皮肤上有一层细小绒毛,如此好看的一张脸上,不应该出现害怕。
方城想起晚间怀生慌不择路转身离开的瞬间,触碰着秦怀生的手指犹如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缩回来。
“怀生,”方城轻轻唤了一声,复又喃喃,“秦怀生。”
秦怀生眼皮微颤,方城闭上嘴巴。
静谧公园里有蛐蛐也有青蛙。
渐渐的,方城也熬不住了,任由沉重的眼皮掉下来,他含糊不清地冲身旁人留了句,“好梦。”
*
天蒙蒙亮时,天鹅游荡在湖面发出的响声将船上两人惊醒。
怀生睁眼时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
“为什么会以为在尧城?”方城问。
怀生回道:“因为尧城的夏天很舒爽,晚上的山里更凉快。收庄稼的那几天要守在地里,否则山上的田鼠、獾子、黄鼬都会来饱餐一顿。”
“那几天白日晒的很,可晚间就舒服多了。我总是在树上吊一张小床,半梦半醒睡着,直到天色变浅的时候才能睡好。”
“那时候的感觉,和现在很像。”
方城闭着眼,懒懒发问,“哪儿像?”
怀生也闭上眼,“温度,气味,和心情。”
“那你是喜欢从前,还是现在。”
秦怀生忽然一下又睁开眼睛,将蓑衣往上拽了拽,盯着透光的船篷,肯定回答,“现在。”
从前他很孤单。
尧城村里的年轻人几乎都走了,留守在家的尽是些奶娃娃和老人。
他在村里独来独往,每日在家都是围着老爹转。
可偏偏老爹瘫了以后人也像傻了。
每每和怀生说上话,只会一个劲儿言道是他拖累了怀生,最后绕到想让怀生等他死了去投奔秦怀香,然后叮嘱他让他在一个他从没去过的遥远的陌生的地方,娶妻生子,留下秦家的根。
“喜欢现在就对了,你会越来越好。”
方城说话的声音特别黏,说完就没了动静,怀生转过脑袋,声音极轻地冲方城说道:“你当然也是。”
他喜欢现在,特别特别喜欢。
并不是因为有了许多玩伴,只是因为有了方城。
因为秦怀生想象着他单独和白桉华林相处的画面,他并不高兴,心里空了很大一块,那是属于方城的位置。
所以,方城不仅仅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在清州最重要的人。
甚至于他的重要程度,可能超过了秦怀香。
秦怀生嘴角勾起笑,闭上眼睛睡个回笼觉。
真奇怪,没有血缘关系连接的两个人,竟然会从天南地北来到清州,互相认识互相喜欢。
然后变成秦怀生心里最重要的人。
就这样吧。
怀生想,请一直像现在这样吧。
Ps:“送给,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独自彷徨街头,无所依归的孩子。”——引自白先勇先生的《孽子》,原文:“写给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独自彷徨街头,无所依归的孩子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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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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