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舒神志混沌,只觉在一片冰冷之中沉浮。他想起洗心洞里,师兄迟迟没有伸过来的手;想起寒樵斋中,那一张张肮脏龌龊的脸;想起洞庭湖上的雨骤风急,巨浪滔天;也想起香溪村外的寒鸦声声,落雪无痕。还想起碧和寺中,白夫人身上混着血腥气的冷香,最后想起千尺幢上,太师父枯槁佝偻却步履坚定的背影。
他追上去,爬了很久很久的山。太师父消失了。朝阳台上云海茫茫,天地寂寂,只剩他一人而已。
罢了。他寥落地想,命该如此。早知……就不救那姓韩的了。可只片刻,又忍不住失笑一下。想着自己一向善窥人心,没想到这最后一次,到底还是算差了。他有些后悔,有关命蹇的话,既然说了也不能撼动那人的铁石心肠,还不如不说。性情软弱,自作聪明……师父当年给的八个字,他如今信了。
孰料就在这一片空空荡荡之中,猛然间云海中蹿起来一个太阳。宁舒愣愣地望着,却见那一团火球不偏不倚,正正落入自己怀中。
他猛地抬了抬眼皮,却沉沉地抬不起。眼前只有个模糊的影子,沉甸甸地压在自己上头。
宁舒迷迷糊糊地想,怪了,临了怎么倒做起春梦来了。
身上那人既急且躁,偏偏似乎又不得门路。宁舒挨了疼,终于清醒了些。他嘴角慢慢扬起,缓缓提起经脉中的最后一点儿内力,将五指插入了那人指缝之中。
韩旷猛地抬头看他,却见那张秀致惨白的脸上,一双含着水意的桃花眼正迷离望来。说是桃花眼,眼尾却长而精致,张扬地向上挑着,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勾魂摄魄。韩旷从未这样近地仔细看过他,一时间几乎失魂。
却听见身下人低低地呻吟一声。另一只手虚弱地攀上了他的腰,向肾俞穴轻轻按去。
习武之人,对身上要穴何其敏感。韩旷回过神来,立刻反手抓他手腕。宁舒由他抓着,虚弱地笑了笑,慢慢撑起身体,在韩旷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这一吻出乎意料,韩旷心神微滞,待回过神来,才发现宁舒的手指已经不知何时挣脱出来,到底落在了自己的腰穴上。
却听底下那人气若游丝,低声道:“别怕,是乐事。”
韩旷内力充盈,腰间刚生凉意,内息便自然而言流转相抗。只是此时与平日到底不同,须臾间便觉得腰腹之下快意连连,难以自持。
宁舒的双手早已攀在韩旷肩上,灰沉惨白的面颊上终于生出了一丝活人的气色。他眼中的迷离散去,渐渐生出一点儿清澈的水意,伴着肌肤下透出的些微颜色,有种难以言说的清丽纯净之感。
他一个以此为生的男子,不论是糜艳,放荡,诡丽,妖冶……似乎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唯有这种寂然的洁净之色,是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
韩旷望着他,几乎有些痴了。
不过这点儿感觉很快在升腾的**之下如春雪般消隐无踪。
宁舒对着韩旷,谎言无数,唯有一件事说了真话:此事确实人间至乐。鸾凤颠倒,红尘皆远,不知天上地下,今夕何夕。
再睁眼时,只见榻上一片狼藉。宁舒背对着他,腰上胡乱盖着一条薄被,肩上青青红红,都是淤痕。
韩旷一起身,他便也慢慢转过来,似醒非醒地揉揉眼睛,露出一个温软至极的笑来。
这笑不似他平日那种狡黠的笑法,倒似乎有几分天真可欺。
韩旷心中复杂难言,面上仍然冷冷的。他提了提气,只觉身上有些发软,但想象中内力全失的情形倒是并未出现。不过似乎是内力退回了一两年之前。
宁舒那边厢终于彻底醒了,饶有兴味地望着他闪烁的神色,懒懒开口道:“你内力比我想的还要精纯浑厚。韩大侠,多谢了。”
见韩旷目露困惑,终于解释道:“以他人经脉补自己的阳气。功夫差的人,失的内力自然多些。功夫好的,失的就少些。”
韩旷皱眉道:“补自己的阳气?不是夺他人内力为己用么?”
宁舒翘了翘嘴角,不再说话了。
韩旷向来寡言,见他不开口,也就不再问了。他与宁舒对视片刻,不自在地移开了了脸,转身寻衣服来穿。
待他穿戴妥当,身后仍然毫无动静,韩旷忍不住回头:“你怎么还不……”
宁舒心里头此刻也是怪异得很。他四处采补,多是趁人昏睡便飘然而去,从未有过对方醒来自己仍在的经历。但他经事多了,羞耻感什么的早就没了。此刻死里逃生,性命无忧,经脉中暖意洋洋,便是身上酸痛得紧,仍然心情极好。见韩旷尴尬,不禁起了作弄的心思:“我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没一处不痛。哪有力气穿衣裳?”
韩旷扭过头,生硬道:“自作自受。”
宁舒叹气:“你我好歹也算有了共枕之谊,怎么衣裳一穿便翻了脸?昨夜你可不是这样……你那东西驴马似的,抱着我捣个不停,我让你停一停你都不肯。那时什么混账事都干得,什么不该看的也看得,怎么现在又正人君子起来?”他低低道:“我还记得……你□□……”
韩旷忍气吞声地打断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宁舒吸着气坐起来,理直气壮道:“你把床榻收拾了,再去向船工要一盆热水来。”
他两个被链子锁在一处,宁舒不肯穿衣起身,韩旷也走不出门。于是只得将门拉开一条缝隙,喊外面的船工要水。
片刻后有人送水过来。韩旷接过来,见那人好奇向房中张望,脸色更黑了几分。一把水盆接过,便飞快地关紧了门。
宁舒背对着他清理自己,韩旷坐在椅子上,目光盯着地板不吭声。片刻后听到一声呻吟,他抬起头,恰看见不该看的,只得飞快地转开脸,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灌下肚去。
宁舒听见身后的响动,回头看见韩旷捏紧的拳头,了然一笑:“都是你的东西,有什么不好意思。”他歪了歪头,忽然道:“你不会是……头一回吧?”
瓷片的碎裂声响起。韩旷木然地看了看手中的杯子,随手向窗外抛去:“自然不是。”
宁舒大惊:“莫非你已成婚?”
韩旷冷冷道:“大仇未报,怎可耽于儿女情长。”
宁舒松了口气:“那便好。”
韩旷皱眉道:“怎的。”
宁舒摇摇头,把锁链上挂的衣服穿在身上,笑了笑:“不怎的,随口一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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