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宴倒在床上,指尖在打字框里迅速组织着语言,打了几个字,蹙了蹙眉,删了重新打。
最后发过去的是一句:你不用老叫我小常记者,显得生分。
付川行的名字那儿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转而又变成了付川行三个字,但是对面没有发来什么新的消息。
那头蹑手蹑脚,打着赤膊回到自己房间的付川行,正用两手捧着手机,定在修改备注那儿好一会儿了。
他打下了常宴两个字,转念又好像怕自己忘了对方是干什么的一般,多此一举地在他的名字前加了个小括号,填进了记者二字。
等退回聊天界面时,他才看到十分钟前常宴发来的晚安二字,自责地咂舌,掀开被子裹紧了自己。
搭在椅背上的羽绒服外套上残留着常宴的香味,氤氲在不大的房间里,哄着付川行安然入睡。
正月十五元宵节,付川行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董珍已经在厨房里煮好了汤圆。
蒋十一嘴里叼着牙刷,塞着泡沫,从卫生间里伸出了颗脑袋,正迎上拉开房门走出来的付川行。
那人的表情好像有点过分痛苦了,鼻梁和眉毛间拧皱成了好几个川字,双眼一睁一闭,左眼瞳孔里散着疼痛的信号。被左手按住的右肩僵硬着,像是生了锈的机械臂。
“川行,”蒋十一呜噜呜噜地说话,“你怎么样?今晚歇歇?”
付川行放下了左手,受凉后一把抓起餐桌椅上搭着的运动外套把自己裹好,微微耸了耸肩,专注的表情像是在感受传输到大脑里的痛感。
“没事,我待会儿去医院打一针封闭,晚上能行。”他挤进卫生间,给自己的牙刷拧上了透蓝色的牙膏。
“诶!又打……”他刚把牙刷塞到嘴里,后脑就挨了蒋十一屈起指关节送来的一栗凿。
“封闭针是什么好东西吗?我看你打完肌肉萎缩、小儿麻痹,谁来伺候你!”蒋十一每说一个字,就在付川行的脑袋上敲木鱼似的猛敲一下,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按进不大的洗面池里。
“我跟你师叔们说一声,今晚你就别上了,赶紧把你的肩膀休息好,明白了吗?”他声色俱厉地在镜子里呵斥着。
“是是是……”付川行磕头一般不住点着脑袋,一口吐出嘴里的泡沫,接水漱口。
董珍端着两碗汤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回头对着卫生间里晃悠的两个人影喊道:“洗好快点出来。”
蒋十一听话地第一个走出来,付川行紧随在后,脸上还挂着没擦净的水珠。
“川行,过年没打电话回家,今天元宵了,该打个电话了吧?”董珍带着要求和询问的语气,转眼看向狼吞虎咽的付川行。
许是被汤圆烫了舌,他恋恋不舍地从碗里抬起了脑袋,一边嘶哈吐着气,一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待会儿就打,在我面前打。”董珍难得露出一点不悦,直接拿起付川行的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了个号码,推回到他的手边。
付川行觑了一眼,悻悻地仰头喝完清汤,把号码拨了过去。
没响两声,对面就传来了努力克制的兴奋声。
“爸妈,新年好。”他无精打采地在董珍的监视下开了口。
“小川……”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只说出了这两个字,随后就被嗓间逸出的哭腔吞没。
接替的是个中年男人的沙哑声:“川行,新年好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嗯,挺好。”他心不在焉地回答,伸手勾着面前吃光的碗转着玩,在被董珍发现后,无端挨了一筷子。
对面的怒目里写着“好好说话”四个冒火光的大字。
“什么时候回家?你都跑出去好几年了。”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些恳求。
付川行抓耳挠腮地不知该作何回答,少顷,悠悠说:“我在南扬,在师父家很好,可能暂时不回去了。而且,树花就我一个苗儿,走不开的。”
他实在憋不出别的什么话了,索性说完最后一个字,就把手机塞到了董珍的手里,随后捧起碗,推着在一旁看热闹的蒋十一进了厨房。
“川行在这儿很好,他很乖,不会惹麻烦的。”
“是啊,这小子个头蹿得忒快,变化大了去了,再长高都快捅破天了。”
“你们就放心把他放在这儿吧,我会叫他定期给你们打电话的,你们在老家也要注意身体。”
付川行把耳朵紧紧贴着厨房的木门,惟妙惟肖地扮演着一个窃听风云的间谍。
外面的声音猝然消失,付川行把耳朵贴得更紧,双腿半扎着马步,双手扒着门框,在董珍开门后来不及收束手脚,保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难堪地咧嘴笑了笑。
董珍用手机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随后将其塞进了他的衣兜里,嗔怪道:“当时就不该把你这个毛小子捡回来,让你在城墙底下当个小乞丐得了。”
“那可不行,我的乖徒儿哪儿能受那等苦?”蒋十一不知真假地从洗碗池那儿传来一句话。
“以后常给你爸妈打电话,明白了吗?”
付川行的脑袋上了发条般机械地上下点着,随后被蒋十一推搡着出了有些拥挤的小厨房。
电瓶车晃在不算拥挤的马路上,一路朝向古城墙的方向。
街上已经有些赶早的人开始卖起了花灯,小孩哭闹着非要买上一个兔子模样的小灯才肯罢休。
古城墙景区内架着不少人字梯,工作人员们忙得不亦乐乎,搭建着今晚的灯谜一条街。
“今晚还有灯谜猜?”付川行逍遥地载着蒋十一从梯子间灵活地穿过,不时和几个面熟的工作人员打声招呼。
“是啊,今年咱们树花的人气上来了,景区自然也想着弄点更热闹的,节日氛围嘛,图个乐呵。”蒋十一坐在后座,仰头看着那一小半已经被挂起来的灯。
付川行叹了口气,最后央求了一遍:“今晚让我上吧,好不好,师父?”
“撒娇没用,恶不恶心。”
果然,蒋十一个老顽固不吃这套。
“我就打这一次封闭针,以后保证好好休息,好好治疗。今晚这么热闹,您就……”
“没门,门都给你砸烂咯。”
行,算了,我妥协了。付川行瘪着嘴,闷闷不乐地狠拧了一下车把手,电瓶车倏地加速,后面的老师父一个不稳朝后仰了一下,随后兜头一掌,却呼了空。
付川行得意洋洋地从后视镜里递来个狡黠的坏笑。
电瓶车一直到了高炉后头才停了下来,四个男人坐在那儿的模样,应该是已经聊了好久,脚边簸箕里的瓜子花生壳堆成了小山。
蒋十一把包丢在长凳上,伸手接过被递来的一把瓜子,嗑了一个后开口宣布道:“今晚川行不上台了,臭小子肩周炎。”
付川行在后面给了佐证,把右手臂抬到半空,再也动不了了,随后无奈垮了下脸。
“是不是刚开始练的时候不听话,力道使错了?”师叔们取笑似的问道。
蒋十一回头看身后的孩子,臭小子摆出一张无辜的脸,写明了一副“谁知道呢”的模样。
“约了什么时候的针灸?”
“今天下午,”付川行踩了踩脚边的落叶,听到一声脆响,“晚上赶回来看你们,师父说有舞狮?”
几个人同时朝着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是啊,舞龙的,怪热闹的,你不能上台还真是可惜。”
付川行顺着师叔们指示的方向看去,正望到几个舞龙的表演者,羽绒服内穿着带有金黄闪片的表演服,跟在后面的龙精神抖擞,一副要活过来翻云覆雨的模样。
“行了,别逗他了,心痒到现在,求我一路了。”蒋十一年龄最长,他一发话,全场安静。
本还想多赖一会儿的付川行耐不住师父一直萦绕在耳边的催促,讪讪地从场地离开,跨着小电驴朝针灸馆去了。
针灸师在付川行的右肩上行针,嘴里不停嘀咕:怎么年纪轻轻就犯了肩周炎呢,再不注意年纪大了有你好受。
付川行一声不吭地趴在床上,半身搭着白色的薄毯,把脸深埋在臂弯里,没人能看到他那张快要拧出永久皱纹的脸。
但秉持着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理念,他纵是憋得满头淋漓大汗,还是咬牙扛着肩上的酸麻感。
丢在储物柜里的手机震个不停,他拿到手机的那一刹犹如捧着个烫手的山芋,看着满屏来自常宴的未接来电、未读消息,刚刚停下来的汗水,又兀自从额角滚落到了脸颊。
一看时间,已经五点五十了,等赶回去,表演恐怕已经开始了小半。
他张皇失措地几秒穿好了衣服,迅速回拨了电话。针灸起了点效,他感觉自己穿衣服的动作灵活了不少。
“喂?你人呢?”电话瞬间被接通,好像对方一直抓着手机等待着这通电话。
这声音,为什么怎么听都带着点担心?
付川行犹疑着,心虚地开口:“马上到,马上到。”
“你今晚不上台?祭炉的时候怎么没报你的名字?你在哪儿?”
常宴耳尖地听到了针灸馆大厅的广播里放出的叫号声,当即绷紧了神经。
“我、我在针灸,待会儿就到,你等我会儿,你看你旁边的空位,我特地给自己留的。”付川行想捂住听筒时已经迟了,吞吞吐吐地说了实情,脚步不停地跨上了电瓶车。
在电瓶车被发动的一声滴后,常宴在电话那头冷冷地道:“你慢点,挂了。”
慢什么啊,再慢下去,铁树花都凉了。
付川行在心里叽叽歪歪了一句,毫不留情地加速,在嘈杂喧闹的街上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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