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川行一只手按在墙壁上,另一只手的虎口稳稳抵住了常宴的下巴,借势将他推至了墙角。
“小常记者,你这唱的哪出戏?”他愠声质问,眼角的酒红后面攀爬着森冷,原本附在墙壁上的手指缓缓用力蜷曲,那能使指尖发白的力道像是要生生抠进瓷砖一般。
被钳制住的常宴屏着气,起先的平静被涤荡得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不察的惊恐,他的耳边只闻得些微骨骼攥响之声。
常宴大气不出地瞪着与自己鼻息相扰的付川行,脱离热水的牙床打着颤,轻磕在下唇上。
付川行用手按住常宴瘦削的肩膀上,凑到花洒下埋头把头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单手迅速解开了常宴剩下的一排扣子,随后顶着短硬的寸头,弯腰扯掉了他脚底的袜子。
速战速决后,他没好气地推开了淋浴房的门,从外面的架子上拽过一条宽毛巾盖在头上,头也不回地说:“你快洗吧,浴袍待会儿给你放外面。”
水声中传来一声轻嗯。
约莫又过了半个小时,常宴裹着洁白松垮的浴袍醉步从里面晃了出来。付川行枕着一只手臂斜靠在床上,专注地看着无声的电视,肚子上搭着被子的一角,隐隐露出上腹的肌肉线条。
“酒醒了吗?”他瞥了一眼慢吞吞擦着头发坐到床沿的常宴,语气间游走着刻意压制的恼羞成怒。
常宴长吁一声,重拾原本温润的嗓音,轻轻回道:“也许吧。”
“你刚刚算是在挑衅我吗?小常记者。”付川行再次质问。
“也许吧。”
付川行的床上一阵窣窣,常宴提心吊胆地回头看,发现那张床上已经隆起了一座白色的小山。
留着照明的灯被后入睡的常宴抬手熄灭。
窗边办公桌上的时钟啪嗒啪嗒地转着,隔壁街的夜市却在这个时候变得马咽车阗,大大小小的三轮车摊拥挤在一起的声音杂着吆喝,从隙缝的窗帘那儿传进了房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付川行睡得很熟,他翻了个身,面朝向了常宴那一侧。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眼前飘过了一个白影,脑中噌的闪过一道霹雳,鬼片里的白衣女鬼好像就是眼前这般细胳膊细腿,皮肤白净眼神清冷。
于是乎,他瞬间就驱走了浑身的睡意。
“你又干嘛?!”他用胳膊撑起了半身,烦躁地皱眉闭眼,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暴揍对方的冲动。
常宴拎了拎浴袍敞开的领子,一言不发地掀开了付川行冒着热气的被子。
“艹!”床很软,应该是床板上装了弹簧,被夺床的付川行一个激灵直接弹坐了起来。
“很冷,睡不着。”常宴缩手缩脚地自然卧倒在了还荡着余温的枕头上。
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他悄悄地把冰凉的脚底一点点挪近到了付川行的小腿边,趁其不备直接贴了上去。
原本通身暖和的付川行又一个激灵,嗖嗖的凉意钻上了脊柱,自己好像是被刚刚看到的白衣小鬼抓住了脚。
“那、那你睡这儿,我睡你床上。”他一退再退,踉跄着差点背朝地摔下床。
再一次,白衣小鬼伸出了冰凉的爪子,一把握住了付川行即将逃离掌控范围的手腕。
空调恰到好处地停止了运转,房间里咔嚓一声被切断了声线。
“就睡这儿,”常宴轻轻提了提刚刚握住的手腕,“快躺下,很冷。”
明明房间里开着二十八度的热空调,付川行也觉得自己露出被子的上半身渗出的密汗不像是假。
他坐在床边踟蹰许久,在常宴的第二声催促下,机械地躺了下来。
随后,他好像丧失了翻身的能力,只顺着刚刚侧躺下来的姿势,与常宴尴尬地面对着面。
“川行,”常宴闭着眼轻动着薄唇,“找女朋友了吗?”
“……没。”
付川行用棕色的瞳孔抚在这张自己触手可及的面庞上,适应黑暗后的眼睛好像能够分辨出常宴颤动的长睫、高挺的鼻梁、清晰的下颌。真是个好看的睫毛精,他想。
那双长着浓密纤长睫毛的眼皮倏地半抬,正迎上直勾勾望过来的付某人。
“你看我?”睫毛精问。
这话听不出来是陈述还是疑问,付川行只是觉得自己的喉头被卡住。
“嗯?”一声闷闷的鼻音。
“……没。”他丢出一个字,逃命似的掀开被子就蹦下了床,拽过搭在凳背上背心,罩在了身上,随后啪的一声掀开了窗帘,钻到其后,朝外望去。
看看人间烟火,清心寡欲,善哉善哉……他在窗边细数着小摊的数量,一手食指不安地轻敲着窗台,发出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闷响,好似在闲敲着木鱼,可那咯噔乱撞的心脏却好像非要离经叛道地冲回那张床上去。
“付川行。”这声音阴魂不散地紧随在身后,刚刚还躺在床上,现在就已经飘到了窗边。
整个房间像极了宽阔无垠的海滩,短短一声呼喊却好似蕴含着暗潮汹涌。
“别喊我。”付川行难耐地央求,把额头磕到雾化的窗户上,凝结的水汽瞬间将他的前额润湿了小片。
“怎么……”
常宴的尾音还萦回在屋顶上,身子就被面前的付川行猛地扯拽了过去,腰窝狠狠磕在了大理石的窗台上,迷离含情的双眼被粗犷抬起的手轻轻盖住,一点茧子磨在鼻梁处。
“常宴,”付川行凑到他的耳边,“你究竟在想什么?”
“你。”常宴私语道。
窗帘被忽地怒甩而开,付川行拖拽着常宴不板正的浴袍领,粗暴地把他丢回到床上,义愤填膺地杀进了卫生间。
常宴听着那边传来的簌簌水声,犹疑着开口:“川行,我好饿啊,夜市还开着么?”
“你想吃什么?”卫生间的门开着,付川行在里面洗了把脸,强行镇定后把嗓音扬得比水声更高。
“你看着办,太饿了。”
半个小时后,付川行裹挟着冷风从门外风风火火地回来,身上满带着烟火气,赶在夜市撤摊前的最后时刻,拎回了两袋烧烤和一盒鸡蛋虾仁肠粉。
“鱿鱼、羊肉串、年糕、骨肉相连,还有生蚝。”付川行背对着床,把锡纸包住的串串摆摊似的依次放在窗边的办公桌上。
背后一阵骚动,付川行擦了擦手,在咔嚓的塑料盒脆响后,端起了肠粉陶醉地闻了闻。
常宴开了盏床头的小灯,嗅着香飘了过去。
“怎么都是肉?”他挑剔的手指在十几只油腻腻的竹签上徘徊,最后难以定夺地落在了一块油炸年糕上。
“男人过生日,可不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么。”付川行撑在桌边,由着常宴先吃。
时钟在昏黄小灯照出的侧影下慢腾腾地转到了四点。
“已经四点了。”常宴啃了小半块还在滋油的年糕,目光溜达到了钟面上。
被苦苦折腾了大半夜的付川行顺着他的话,也把眼睛看了过去,心中憋屈地叫苦不迭。
“川端康成说他在凌晨四点钟看见了海棠花未眠,”常宴蹭到付川行的身前,探着手指勾来了放在最远端的肠粉,“你听过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其自然地把狗啃般的年糕塞进了付川行的手里。
“你的日本朋友?”付川行问。
“……一个作家。”
“啧,”付川行不满地咂舌,“读书人,你都逗我一晚上了,又不是不知道我高中没读完就溜出来了。”
他嘴不停地说着,手中也没有停歇,风卷残云地把常宴嫌弃的年糕全部包到了嘴里。
常宴有滋有味地细嚼慢咽着,听完付川行满不在意的自述,不禁哑声失笑:“他在凌晨四点时从旅店中醒来,只他一人,有感而发写下这句话。现在,也是凌晨四点,也是在旅店,不过我身边没有未眠的海棠,却有一个体贴的男人。”
付川行惶惑地仔细听着。
“体贴的男人,”常宴咬着木筷子,戏谑地说道,“把那边的鱿鱼拿给我一串。”
“体贴的男人”很顺从地挑了一串最精壮地递了过去。
常宴在竹签上挑了块干净的地方,用两根手指捻住,随后问道:“听过下一句吗?”
一手羊肉串一手鱿鱼左右开弓的男人,不专心地摇了摇头。
“总觉得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常宴低头含蓄地说着,左手捏着筷子,不太利索地把肠粉撇出一大半留给胃大如海的付川行,自己最后留恋地抿了抿筷子上的余味。
“嗯,我在,我这不是在吗?”付川行两腮鼓鼓,乱七八杂的声音让本有好心情的常宴蹙起了眉。
“木头!铁树!难怪你找不到对象。”常宴愤愤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倒回了床上。
硬木铁树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几下收拾完残羹冷炙,趿着拖鞋,自觉地掀开了被常宴压住的被角。
“你干嘛?”常宴错愕地惊坐起。
付川行泰然解释:“怎么,一个小时前刚给你暖床,这么快就忘了这份恩情?”
他甚至这么说着,然后毫不在意地仰躺下去。
常宴的拳头里攥着褶皱的被角,那点愤怒似是都传导到了脚尖,十个脚趾紧抠着床单,闭了一闭的眼睛像是在压抑怒气。
“付川行!”他忍无可忍地低吼。
“嗯?”被点名的人懒散地闭眼假寐。
“你是真的笨到家了。”常宴温声吐槽了一句,心里做了几秒斗争,支起上半身,把小臂抵在了与付川行肩线齐平处。
他用手指抓了抓对方硬实的肩膀,晃着妖冶的声音问:“懂装不懂?”
“懂什么?”
常宴咬牙切齿:“我刚刚说的那句话。”
“一百五十的语文,我三分之一都考不到,你在奢求什么?”付川行心安理得地抬了抬脑袋,枕住了自己的手臂,丝毫不觉得两人现在的姿势实在诡妙。
常宴猛地吸气:“简单说来,今天的凌晨四点,你应该在我身边,但更好的是,以后每一个凌晨四点,你都应该在我身边。懂?”
他把眉尾挑得很玄妙,是一个带着疑问和坚定的角度。
此时的付川行无端发热,只觉自己是躺在夜市小摊贩滋滋冒油的铁板上,对鱿鱼老兄油深火热的处境感同身受,甚至恍惚中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高温煎烤得酥脆。
床头的小灯瞅准时机,咔哒一声把自己的光掐灭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