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黄的落地灯光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然后轻易地揉碎掺杂在了一起。
敞开的推窗外偶有小虫在吟唱夜曲,空中也有微光晃碎的星河,一点草木新泥混杂的清香大摇大摆地从那窗口闯进了屋内。
“领子再扯开点儿。”常宴紧抿着唇线,一手扯着付川行右肩的衣领,另一手上托着膏药。
付川行脸色是不好看的,眉目不舒展,爬着点儿疼痛的紧绷,暖黄的灯光都无力赶走他脸上痛苦的阴翳,眉梢微吊,他把额心拧作一团,憋出一小滩红迹。
顶灯没开,立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落地灯描出了付出行鼻梁的侧影,常宴跪在他身后,又拆了一块膏药,垂眼之际瞥见了身前之人唇周喝水后留下的水渍。
常宴动了动指尖,触电般的从那儿一抹而过,搓了搓指肚重新专注地贴起了膏药。
熏人的膏药味直冲鼻底,付川行暗自吸了口气,吐舌绕唇半周,绷紧许久的肩膀有了点儿松动的迹象。
“你松个手,”他挪了挪位置,侧身推开了常宴用力扯住自己衣领的动作,然后攥住那刚用力到隐隐鼓出青筋并且指头有点儿发白的手,面露难色地道,“帮个忙,我把衣服脱了你再给我贴。”
不等常宴回应,他先一步扯住了自己的袖子,表情狰狞地挣扎着想把手臂从袖管中抽出。
“别动,”常宴按住了他的肩膀,接着二话不说拉住他的袖子,拍了拍他的肘关节示意他屈肘,“收手。”
沙发很软,承着两人的重量明显地凹陷,画面和谐得还真像是个和谐的家。
“这感觉……挺温馨。”付川行把右边脱下来的袖子从背后拽到胸前,露出打着补丁的右肩,微微弓着背,手肘抵在大腿上。
常宴把最后一块膏药仔细贴好,抹平边角上的一点儿褶皱后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儿有家的感觉是吗?”
付川行算是被套了话,脑子里只顾回味着肩膀上的刺痛,不假思索地在常宴说完话后点了点头。
“那留下吧。”常宴丢下一句话,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又转到付川行的面前帮他套好了衣服。
三言两语自然是留不住人的,要是一夜不归的原因被蒋十一知道了,恐怕付川行的那一方小世界就要随之天崩地裂了,毕竟老人家勉强接受自己的小徒弟谈了男朋友才不到一天的时间。
晚风和煦但贴肤后仍带凉意,付川行拦着常宴没让他走出单元楼,常宴也本就没有再送的意思,就顺着他的话站在楼梯间,目送他驾着车转出了视线。
草坪上的假山疏于雕饰,上面爬了些许藤蔓,枯黄杂嫩绿的草地上藏着给新叶让位的老叶,破败的树枝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许是野猫走过,咔嚓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高档小区里显得分外明显。
送走付川行,常宴在屋内转悠了会儿,站到了卧室的窗前拉上了遮光窗帘。
窗帘紧阖的前一秒,他低垂的目光恰好瞥到了楼底草坪上急转而去的一道黑影。
屋内无端静了几秒,外面的落地钟还没有装电池,偌大的复式公寓内连一点儿时间走动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常宴冷眉在原地站了会儿,攥着窗帘的指尖紧贴着凹凸不平的花纹,手指末端的脉搏跳动在此刻格外清晰。
他歇了几秒,转头捧着一堆洗漱护肤用品进了浴室。
平安无事地过了几天后,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把窗外看到的影子当作是无家可归的小野猫了。
一部叫做追溯·传承的传统文化写实纪录片一经播出迅速走红霸榜,一周后,打树花的登场更是将这部片子捧上了顶峰。
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的年轻人对于传统文化超乎寻常的宣传欲,这部有关民俗风情的纪录片走红后,剪纸、泥人等都相应受到了不少的关注,网红主播更是成群结队地往小有名气的手艺人家里涌。
同样的,古城墙打树花与几个月前的除夕比起来,已是一票难求。
“川行,歇歇吧,身体要紧。”三个裹着羊皮袄的中年人满脸大汗,其中一人伸掌按着身前瑟瑟颤抖的肩膀,时不时屈着手指捏几下。
付川行坐在长凳上,浸满汗的脑袋无力地磕在面前的方桌边,桌上倒着半瓶水,水渍汪成一片,塑料瓶还在轻微地晃动。
蒋十一靠在不远处的棚子下,背着光张望了几眼观众席上满架着的打光灯和直播设备,再度转眼朝小徒弟的方向看去。
打树花爆火,从前一周一次的表演,按照景区要求变成现在的隔天一次,票价飞涨的同时,人流量一点儿不见减少的苗头。
老一辈人的心里翻江倒海的说不出滋味,不知道是该感到欣慰喜悦还是心惊恐惧,只是现在众人疼爱的小徒弟痛苦的表情只让他们觉得这演出不弄也罢。
“我没事,还能上。”付川行恢复了点儿精力,从凳子上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走到棚子里弯腰就想拿羊皮袄。
蒋十一踢了下他装衣服的袋子,付川行弯腰的动作在半途一怔,缓慢地抬起湿答答的眼眸,朝满脸严肃的师父看去。
“师父……”他哽了下喉,舔着干苦的嘴唇,几欲崩溃地小声开口喊道。
蒋十一没好脸色地拾起了地上的袋子,抬起手臂递到付川行的面前。
对面满额是汗的年轻人目光一顿,伸出左手就去接,却不料提着袋子的手毫无征兆地往右边一偏。
“抬右手,用右手接。”蒋十一寒声命令,周围的几人都被唬住了脚步,就连刚走过来催促登台的景区工作人员都不敢再上前。
付川行耷拉着的右手不受控制地一抖,被他强行遏制住接下去的颤动,贴紧了裤缝,犹豫好久才用比树懒还要慢上几百倍的速度抬手。
每抬高一度,肩膀上令人扛不住的痛苦就多一分。付川行的右手在几双眼的注视下停在了无纺布袋子的右下角,他无力地拉了拉那掉了线的袋角,垂下了头。
“他不上了,”蒋十一把袋子放到了小凳上,转身对着正欲开口说点什么的工作人员接着道,“你没听到没看到吗?我说他不上了。”
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可是那些人都等着……”
“我管他们等谁?川行不上。”
就连付川行偷偷用高炉失误烧屋,蒋十一都没有用这样的强硬生冷的语气责备过他。
上次这么说话,好像还是在和另一个姓蒋的男人吵架的时候。付川行拎着袋子坐回了舞台旁边的长凳上,他紧靠着方桌的边沿,在落金千里的打树花后,紧抿着唇陷入回忆。
观众席上的灯光不减,不管有没有付川行的出场,这些直播间里都会聚集起几千上万没有抢到票的观众。
十分钟的打树花漫长得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传承了几百年的历史镶嵌在每一颗铁星上,闪耀着从付川行眼前一幕幕划过,他靠着桌子,短暂地忽略了疼痛。
铁花骤暗,城墙归于夜空,表演者退场,警戒线外的观众席上灯光不弱,此起彼伏感谢礼物的声音被四个缓步下台的四五十岁男人踩在脚下,碾碎在沉重的黑夜中。
几个落寞的背影浓缩在宏伟的城墙脚下,观众席上的鼎沸之声与他们无关,隔离两边的警戒线,划开了老一辈传承者的静水与新一辈电子时代的湍流。
师叔们交头接耳地吐槽着近几天景区的客流量,蒋十一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面,老远就看到付川行狼狈地靠坐在简陋吊起的灯泡下,从上到下地捏按着自己的右臂。
他轻吸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从桌上拧开瓶水,塞进了付川行的手里,然后拉了拉裤子在他身侧坐下。
“膏药已经没什么效果了是吗?”他沉声问。
旁边传来几声咕嘟咽水的声音,几秒后,付川行慢慢吐出了一个嗯。
蒋十一不知道接下去该说点什么,先和另外几人道了个别,又从桌上摸来自己的茶缸,狂喝了好几口水,才吐出茶叶,继续开口。
他像是下命令一样不可抗地说:“休息吧,下周甚至下下周,呆在家里休息。”
付川行下意识地回绝:“我不要,我一个年轻人,有什么理由歇着专让你们上?太不孝了。”
“你要是不听话才是不孝。”
“不歇,我没事儿。”付川行从凳子上站起来,刚转了个身,就遥遥瞥见不远处正企图翻越铁围栏并且在被抓后理直气壮与保安大爷理论的几个男女。
“付川行!宝贝川川快看这儿!”刚刚还争论得面红耳赤的一个女人扛着相机扬手冲付川行高喊了一声。
付川行低了低头,无奈地背过了身,只两周的时间,他已经从最开始欢天喜地答应合照变成了现在这般消极应对。
“川行,你要和我宴哥好好的!”不知道又是谁扯了一嗓子,付川行掏手机的动作随即一僵。
好什么呢?人现在已经快火爆全网了。
他低头看了眼昨天发给常宴的消息:出去吃饭吗?
对面回来一个“不”,紧跟着就是一些“现在出去太惹眼”“暂时还不想曝光恋情”“出门麻烦要全副武装”等等大同小异的回复。
这也就导致了今天一天都已将近尾声,付川行都没有构思出现在究竟该怎么和这个大记者开口,如果开口了又该和他聊些什么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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