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一出,江晏禾下意识循着瑶环的目光抬头去看。
天际最后一抹霞色也隐没在云层里,竹林间石径蜿蜒,旁立的游龙灯柱发出浅淡昏黄的光,将彤彤人影拉得修长。
月色缭绕下,裴戬负手而立,鸦青色长摆在风中漂浮,半扇身子投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江晏禾的视线在他胸口处停留了片刻,不知他有何要事,非得拖着重伤之体在府中行走,若是被人看出破绽,知道他身受重伤,她替他遮掩岂不是白费力气?
只是瑶环在一旁,她也不好问出心中所想。
江晏禾面色未变,朝他点了点头算作招呼,然后提醒瑶环继续向前,就要与他擦身而去的时候,裴戬突然开了口。
“昨日兄长可有为难你?”
他是压低了声线,可声音足够第三个人听清,江晏禾内心慌乱,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毫无顾忌地直言不讳,先是惊慌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去看瑶环。
救他的事她瞒死了所有人,连她的贴身丫鬟也不知道,她也不想她们知道。
瑶环果然露出疑惑之色,不解地看着她。
裴戬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我送的随珠,嫂嫂可喜欢?”
瑶环渐渐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飞快地低下头,将自己化成一尊什么都听不懂的石像,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江晏禾知道瞒不住瑶环了,侧头瞪着裴戬,一双美眸染着燎人的颜色,笃定他是故意这么说,就是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更加生气。
还有一种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戳破的感觉……
他向来是胆子大的,只有她为此担惊受怕。
裴戬背光而立,阴影中那张脸挂着笑意,说不清是玩味还是探寻,只是紧紧盯着她的脸。
江晏禾本想警告他慎言慎行,不料被那双眼睛盯得心头微颤,不知怎么,怒火渐渐转转变成不安。
每次跟他硬碰硬,总是她输,江晏禾节节败退,只得低头避开他火燎般的视线,急于划清界限,冷着嗓音道:“那礼太贵重了,还请二公子收回。”
一瞬的安静过后,裴戬问道:“只是贵重吗?”
“嗯?”江晏禾愣了一愣,抬头看他。
裴戬笑着追问:“就没觉得有几分熟悉?”
江晏禾黛眉轻蹙,觉得他话里有话,却不明白他的用意,认真想了想,回道:“随珠都是大同小异,熟悉倒算不上,只是有幸见过。”
有风略过,惊起一阵竹叶长鸣。
良久,她听到身前的裴戬倒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半晌后,他才凉凉开口:“嫂嫂既要还我,珠子呢?”
说完,他摊开手掌,直接伸到江晏禾面前。
江晏禾也没想到他张嘴就要,现在她并拿不出来,只能僵着身子不动,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了,害怕他误会自己口是心非,又急着为自己解释道:“随珠太过贵重,我没带在身上,下次再见二公子,我自当归还的。”
裴戬将手收回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这样急着还我,是不喜欢了?”
“不是……”
“不是为什么不收?”
裴戬忽然低下头,凑近几分,湿热的呼吸擦过她耳际,惊起一阵战栗,她听到他带着浓浓不满的声音道:
“就因为是我送的?”
江晏禾像被老鹰锁定的野兔一样,吓得浑身僵直,连呼吸都停在半截,竟然忘了躲开。
还是瑶环动作快,拉着她的手臂向后一拽,然后错步挡在她身前,警告地看着裴戬:“还请二公子自重!”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二公子的脸色都白了几分。
裴戬的脸色确实苍白不少,是那一口血顶上来,活活气的。
还以为他送她这颗随珠,她便能想起他。
没想到还是将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空气中的沉默蔓延许久,裴戬才再度开口,只是那语气凉嗖嗖的,冻得人想打颤。
“嫂嫂若是真的不喜欢,我会找机会收回的。”
说完,他转身走了。
江晏禾站在瑶环身后,悄悄抬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发觉他脚下虚浮,实则刚才应是硬撑。
那他非得出来做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跟她说这一席话,戏弄她一番?
江晏禾摸不透他的心思,只是愈发觉得他很危险。这样几次三番在雷池边试探,究竟是因为他本性如此,还是因为……
待人走远了,江晏禾才叮嘱瑶环:“今日之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连瑜珥也不许告诉。”
瑶环眼带担忧地看着她,犹豫半晌,问道:“小姐,昨日大公子找的人……是二公子吗?”
江晏禾知道她误会了,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救了他,与他并无勾连,你不要多想。”
瑶环自然是信任自家小姐的,可她不信那个二公子。
二公子方才那样……是极亲近的人才会有的举动,要说他对小姐一点儿非分之想都没有,她说什么都不会信的。
何况小姐生得这般漂亮……
“日后……小姐还是防着他一些吧。”
江晏禾当然也不愿跟裴戬扯上关系,可这人难缠得紧,行事又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她怕她越是躲着他,他越会得寸进尺。
现在两人互相掣肘,各自握着对方的把柄,勉强能保持平衡,但时日久了,会惹出什么样的祸事,她也无法预料。
若想摆脱他,唯一的解法便是——
担心被人撞见,主仆二人也未久留,匆匆回了澄心苑。
江晏禾一回去,瑜珥就迎上来,递给她一封信:“归月楼的掌柜托人送来的。”
料想应该是刘师傅酿的酒有了结果,她取出书信翻阅,果然是酿酒的事,刘师傅留言很简短,就说酒已酿成,等待东家品鉴,她回书房取了墨宝,写下一封纸条交给瑜珥:“让人送到归月楼,就说我月初过去。”
瑜珥应是,转身走了出去,江晏禾想了想,吩咐瑶环:“去看看大公子回来没有。”
瑶环一怔,小姐已经很久没关心过大公子的去向了,尤其这两日两人还在冷战。
心头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问,瑶环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说大公子还未下衙。
江晏禾听后面色有些暗沉。
每日一有事情找他,就不见人影,仿佛在故意躲着她似的。
夜里辗转难眠,江晏禾心烦意乱地坐起来,披了件衣裳起身,走到妆台前坐下,鬼使神差地取出了妆奁里那颗随珠。
不知道裴戬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问她熟不熟悉呢?
这玩意确实稀罕,连皇室都拿不出来几颗,寻常人当是见都未见过,而裴戬的态度,像是料到她认识此物,可他又从何得知呢?
心底里有一个模糊的猜想,却被她很快掐断。
镇戮虽是个酒肉和尚,屡犯清规戒律,但主持师父很喜欢他,常说他明心见性,慈心皈依,是她情窦初开总是坏他道心,最后把他逼得离开南华寺。
这样的人,怎会是裴戬这个恶劣的俗人?
一定是她多心了。
“还是随身带着吧,下次再见面,如果有机会,就尽快还给他。”
留着这颗随珠,她真的是觉都睡不踏实。
江晏禾正坐在窗前沉思,忽然听到寂静中房门开阖的声响,迅速将随珠藏起来,她转身去看,就见裴容穿着一身常服走进来,冷风里还携了淡淡的酒气,只是脸色看不出喝醉的模样。
江晏禾认真地打量着他,本是有事情要和他说的,但是他若是饮了酒,就不是谈事的时机。
裴容进来后,见她坐在那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怎么没睡?”
江晏禾不答反问:“你吃酒了?”
裴容抬起自己手臂轻轻嗅了嗅,然后转身,“我去沐浴。”
江晏禾知道他是极讲究的,平日里身上都熏香,也受不了自己身上有酒臭味,所以这么着急去沐浴了。
听他的语气,应该是并未喝醉,她回到床上等着,过了一刻钟,裴容回来,换了一身月色长袍,见她还没睡,神色微顿,但很快就恢复了冷淡的模样。
他背对着她坐在床边,脱鞋子的时候忽然开口。
“今日周氏过来了?”
江晏禾就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唇角一抿,淡淡地哼了声。
裴容道:“她身子不便,要是做错了什么,你斥责她两句就好。”
江晏禾语气骤然变冷:“跪了一会儿,你心疼了?”
听出妻子的不悦,裴容侧过身,一双远山长眉暗暗蹙起,见她眼底的神色已经不是简单的厌烦,甚至带了些恨意,他更觉心中疲惫,解释道:“或者你有话可以跟我说。”
妻子处置周氏,不论错对在谁,总归都是妻子吃亏。
但这几日他与妻子频频口角,矛盾积压,他不知怎么说才能不讨她生气。
江晏禾并不知他心中所想,闻言一笑,笑容里充满讥诮:“她哭到我面前来,叫我别赶她走,梨花带雨的模样,就是我见了也心疼。”
“是夫君跟她说了什么吗?”
裴容眉头皱紧:“并未。”
江晏禾不意外,她猜到裴容没有跟周氏说要送她离开的话,大概是澄心苑有碎嘴的人,将她与裴容的争端说了出去,让周氏知晓了,周氏害怕她用和离威胁裴容做选择,心中不安,所以才出此下策。
“也是,夫君怎么舍得呢。”江晏禾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掀开被子要躺下,裴容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若是我答应你,你可以不与我闹脾气了么?”
江晏禾定住,有些吃惊地看着裴容。
床侧灯盏未熄,隐隐灭灭的光照着他的侧脸,一半藏于暗处,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的眼睛发红,在灯火的投射下竟显得有几分迷离,像是在痴痴地看着她。
那是从未有过的眼神。
江晏禾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她不敢确信裴容的话。
裴容道:“待她生下孩子,我将她送回隋县,若她不愿回去,就把她送到别庄。”
裴戬:[愤怒]
阿禾:[问号]
裴容:[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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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五毒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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